第十七章 再遇

灯红柳绿,笙箫阵阵,月来楼中来往的全是妆容浓艳的美人,宽大的衣袍上多绣有颜色鲜明的牡丹月季,繁复的发髻上则点缀着炫目的鲜花,衣香鬓影间,弥漫着浓酽的酒香。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1]

江宛看着其中一位女伎腰间翩然飘动的赤色披帛,抬脚就要进去。

却被夏珠挡了回来。

“夫人,你可想好了,奴婢还没成亲啊。”

“这又没人认识你,”江宛扒拉夏珠拽住她的手,可夏珠使的力气太大,她实在挣脱不开,便道:“实在不行,你自己先回去吧。”

夏珠方正的脸上露出看无理取闹的小孩子的表情,最终还是松了手:“那算了……”

江宛这才喜滋滋地朝里走。

他们一行人极为扎眼,四个精壮的灰衣护卫中,夹着一个锦衣玉冠的小公子和一个同样精壮的小厮,鸨母立刻便注意到他们了。

鸨母连忙迎了上去,挥着香气扑鼻的帕子,便往江宛身上贴。

贴到一半,鸨母被其中一个护卫坚硬的胸膛挡了回去,但她也不吃亏,便一边揩那护卫的油,一边对江宛甩着帕子:“小公子是头一回来罢,瞧这相貌,连我春妈妈这样见惯了世面的,只一眼,便被你迷得要死了。”

江宛边笑边对她点头:“不知春妈妈这里可有没有好节目,本公子很想见识见识。”

说着,她刷地展开了折扇。

江宛刻意压低了声音,一双凤眸中闪亮着兴奋好奇的光芒,倒真像个初次进入风月场所的雏儿。

春妈妈只觉得少年郎举手投足间洒脱恣意,别有一段风流态度,忙道:“再过一刻钟,我那台子便要搭起来了,杂剧小曲歌舞鼓乐,应有尽有,公子若是看中了哪个伎子,只管知会一声,我叫她独个儿去雅间里唱给公子听。”

江宛满意地点头,折扇一挥,道:“夏珠,给春妈妈赏。”

扮成小厮的夏珠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低头掏钱。

春妈妈接了银子,顿时笑得更真切了些,她看了看江宛身边的护卫和小厮,不知考虑了些什么,一转身,便想把江宛往楼上雅间引去。

江宛见周围全是美人,举手投足间万种风情,迎来送往,莺声燕语,字字句句都动听极了,叫她听得骨头都有些酥,于是不愿往楼上走,只道:“我便坐在大堂即可。”

春妈妈心领神会,立即道:“自然什么都听公子的。”

林赶虎却低声对江宛道:“还是去雅间吧。”

江宛心里不愿意,但又知道林护卫的顾虑有些道理,正在犹豫间,却见前头一桌有个人很是面熟。

是他!

她的脚步一顿,旋即匆匆挪开视线,沉声道:“那还是去雅间吧。”

她面上的笑容已然散得一干二净。

只因那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她遇到的那场截杀中,曾救了她一命的男子。

那男人还和她说过,这是第二次救她。

但她之所以记得那人容貌,也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那人长得委实好看,叫人过目便不能忘。

刚才不过匆匆一瞥,那男子举杯饮酒的姿势便已经极为深刻地印在了她脑海中。浓眉斜飞下,微阖的眼似流云遮朗星,鼻梁高而挺直,唇色天然红润,沾着酒液时,譬若娇艳的花瓣,可也丝毫不损他的英俊。

只是,初见时的冷厉变作了浪荡,他面上漫不经心的轻浮,似一股若有若无的雾气,掩住了皮囊下的本性。

江宛目不斜视,就要经过那人时,却蓦地眼前一花,肩膀陡然被人揽住。

四个护卫将她围得严丝合缝,怎么还有人能碰到她!

江宛蓦地睁大眼睛,而她的下一个念头便是,这人身上的气味真是好闻啊。

薄薄的酒气间夹着一丝清淡的木叶熏香,叫她忍不住生出用这人的袖子盖住脸,尽情地闻上一闻的冲动。

男人身量甚高,江宛仰头,只能看见他弧度优美的下巴。

这就是那个人!

林赶虎已然出手,一手已搭在那人肩上,待看清那人容貌后,却又有些迟疑。

“你……能不能放开我家……夫……子……”

苍天啊,你哪儿多出来个夫子啊。

这傻大个是想说公子吧……

江宛无奈扶额。

眼下这个三人对立的情景,委实有些耐人寻味。

周遭喝酒作乐的客人纷纷看了过来,江宛便有些尴尬。

“放开我。”江宛对那男人道。

可这一尴尬,她就顾不上压低嗓子说话了,露出了本来声音。

简单来说,一听就知道她是女的。

“抱歉。”那男人低头看她,斜斜挑起一边眉毛,带着股肆意的邪气,慢吞吞地逼近她的脸:“算我也欠你一回。”

江宛还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耳边便有利器破风之声响起,仿佛那天只差毫厘便能射穿她的箭,又来了。

她腿一软,又要跌倒在地上。

那男人揽住她肩膀的手,骤然下移,箍住她的腰,将她带着朝边上滚去。

说时迟那是快,江宛身边又多出了八个护卫,团团将他们围在中间。

一时间,既有酒客也有花娘,不知都从何处抽出了刀剑来,与江宛带来的护卫斗在一起。

来人亦有所准备,有持冷兵者不断从二楼跳下来。

无辜的客人和女伎都尖叫着朝外跑去,场面极其混乱,不断有人跌倒在地,又被人踩踏,哀嚎声哭喊声四起,极为渗人。

高高悬挂的灯笼不断被人砍落,燃烧着的火烛落在木质家具上,骤然腾起火焰。

江宛不过眨了几下眼,刚才还盛世太平的月来楼,就成了烈火地狱。

她这才明白,男人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上次他出手救她,这次便要借她的人,救一回自己了。

话说,怎么每次他们俩见面,都要死那么多人,莫非是八字相冲,一碰上就有血光之灾。

感觉好不吉利,以后一定要和他错开出门,才能算是对汴京百姓负责。

江宛乱糟糟地想着事儿,忽听得耳边有人“啧”了一声。

横在她腰间的手臂便收紧了,她被带着向后掠去。

一柄大砍刀落在了她刚才站立的地板上。

江宛含泪仰天,又含泪盯着那人,别人追杀你是情有可原,而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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