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背影

夏天独自一人在天云顶站了一天一夜,从日出到日落,再到夜幕降临,直到浓重的黑夜完全吞噬了世间万物,夏天这才慢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夏天走后,一个穿着一身白袍的男人从一棵歪歪扭扭的大树后面走了出来。他用一双痛苦不堪地眼睛注视着夏天离开的方向,表情写满了悲伤。

这个穿着一身白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段振宇。这一次,段振宇是以自己的真实面目出现在天云顶的,而不是伪装成聂风凌的样子。

在段振宇悲伤的情绪里,有一半是为了夏天的悲伤而感到悲伤。另一半是为了他自己的悲伤,而感到悲伤。

段振宇这是来到不老山的将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在此之前,即便是段振宇回到聂风凌的冰屋里,躺在寒冷的冰地上度过漫漫长夜的时候,段振宇也没有变成自己原来的样子。

多年来作为追光者时刻警惕着守卫极光之城的安全的这个习惯,让段振宇养成了谨慎的性格。

在段振宇没有打算离开不老山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冒着被别人发现的危险,贸然卸下聂风凌这个保护面具,而是暴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的。

就在下雪非常郑重其事地约段振宇变成的聂风凌第二天去天云顶看日出那一刻开始,虽然夏天没有明确说出她约他去看日出的真正目的,但是非常关心夏天的段振宇还是从夏天说话的语气,说话时的呼吸,以及她脸上的微表情看出了夏天的真正用意。

既然夏天觉得要像真正的聂风凌表白了,那么这样也就因为着到了自己该离开不老山的时候了。

段振宇本来打算当天晚上就连夜离开不老山的,但是思来想去,段振宇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天云顶见夏天一面。

把该对夏天说的话,和想对夏天说的话都一次性和她说清楚。至于接下来会怎么样,段振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在外人看来,段振宇似乎是姗姗来迟的那一个人。事实上,就在夏天约他第二天到天云顶一起看日出的晚些时候,段振宇已经像一个幽灵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天云顶上。

躺在聂风凌的冰屋里辗转反侧,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的时候,段振宇就干脆起身,按照活地图的指引,朝着夏天口中的天云顶出发了。

段振宇最终到达天云顶的时候,是当天夜里十一点五十分左右。

独自一人站在高耸入云的天云顶的夜色中,凛冽的大风把段振宇的一身白色的长袍吹得四散飘飞。但是段振宇无暇顾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在那个时候,段振宇一直在想像自己和夏天在天云顶见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场景。

如果夏天知道自己骗了她,这么长时间以来,段振宇一直在借用聂风凌的身份,欺骗夏天的感情。到那个时候,夏天该是多么多么的生气。

段振宇也想好了,到时候无论夏天对自己是杀是剐,他都毫无怨言,默默承受。

段振宇已经提前想好了一切,然而当夏天起了个大早,不惜披星戴月地一个人在不老山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跋涉着,然后最终满心欢喜地走到天云顶上的时候。

段振宇躲在一棵歪歪扭扭的大树旁边,透过树叶间的间隙,用他那双可以穿透黑暗的追光者的眼睛,清晰无比地看到了夏天满脸期待的表情的时候,段振宇突然间胆怯了。

生平第一次,他痛恨自己长了一双可以穿透黑暗的追光者的眼睛。如果他长着是一双普普通通的眼睛,那么黑暗会阻挡住他的视线。段振宇在黑暗中看不见夏天满脸期待的神情,他就可以若无其事地按照自己预先想好的计划行事。

可是,事情突然出现了变故,和段振宇提前预想的情况有很大的不同。段振宇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就这么鲁莽地走出去。

他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破碎了夏天所有美好的梦想。他害怕看到夏天因为自己,而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的样子。

本来还想着这次来赴约,就当是为了见夏天最后一面。在见夏天最后一面的时候,可以顺便陪着夏天在整个不老山海拔最高的天云顶欣赏一下落日,也算是给自己这一段时间和夏天的相处,划上了一个美好的句号。

对段振宇而言,所以地分开,所有象征着一段真情实感结束的句号,都不可能是完美的,但是它至少可以是美好的。

有了和夏天曾经一起并肩站在高耸入云的天云顶看日出的经历之后,在往后的余生里,即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夏天了。

但是每当回到他们一起看日出的那段美好回忆的时候,段振宇觉得自己沉闷的日子就会因为有那段回忆的存在而陡然间变得明亮起来。

段振宇甚至盘算着,如也许在今后没有夏天陪伴的漫漫人生里,只要有那段陪着夏天并肩站在高耸入云的天云顶看日出的记忆在,自己也许就可以依靠那段美好的记忆活下去。

在以后的每一天里,每天把和夏天有关的记忆,尤其是他们并肩一起看日落的记忆拿出来回忆一遍,段振宇很可能就会觉得这一天过的都很快乐。

段振宇就是用这样的打算,最终说服自己没有连夜从不老山落荒而逃,而是勇敢地留了下来,并且又勇敢地去赴了夏天的约的。

然而最后,段振宇站在一个歪歪扭扭的大树后面,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走出去,和夏天面对面地把所有的事情说开。但是时间在飞速的流逝,夏天独自一人站在高耸入云的天云顶上,面对着遥远的天边出神。

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暮色四合,夏天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而段振宇则站在一棵歪歪扭扭的大树后面,看着夏天被风吹得无比单薄萧索的背影,段振宇的心里就像有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在不停地切割着他的血肉一样。

一刀又一刀,刀刀带血,刀刀入肉。

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暮色四合,段振宇的目光就像长在了夏天的身上一样,始终一眨不眨地牢牢地盯着她的背影。好像段振宇稍微一不留意,夏天就会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再也无处可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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