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沉睡的岳锦聆

沉睡的岳锦聆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但我的心神总在飘乎着。下线前,我盯了卫佚尊半天也不想说晚安。他凝视着我不提醒也不催促,让时间在他的目光中刹那冗长。

“我不能失去你。”我喃喃的对卫佚尊说。

“我也一样。”他深深地微笑,坚定而充满思念的笑容令我心酸得眼眶钝痛,那种痛好象带有生机的种子,在我的身体里慢慢生发,不可扼制。

我不能失去卫佚尊,而我的亲人也不能失去我。失去卫佚尊的话我会痛死。失去我的话,我的亲人也会痛死。那么,我和卫佚尊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下去?曾经坚定决绝的心,在这一刻被压上了更沉重的内容——我蓦然惊觉,再世为人的我心境柔软感性得如此陌生温存……

晚上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很艰难地胡思乱想着,久久才朦胧入睡,待从梦中惊醒,外面已是黎明前夕。我克制着没有立刻翻身起床,闭着眼慢慢回想刚才的梦境。

与其说不梦境,我更觉得那是一段复苏的记忆。我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小小的孩子缩在什么地方闭着眼疲惫不堪,感觉有人为我盖上软软的被子,抚着我的头发轻轻叹息。然后耳边传来低低的对话,是两道温和的女声。

“……这孩子真可怜,他妈妈就死在咱们医院里,小姨妈又得了同样的病,这就是倾家荡产也救不回来啊……”

“您还记得?唉,好象他爸爸也没了,命可真苦!”

“就是啊,还不如那才生下来就给扔掉的孩子,被好人家拣回去当亲生的还能享福。这么大都记事了没人愿意要,孤儿院那地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一辈子无依无靠,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唉……”

她们一定以为我已经睡着,才会在我身边连连叹息着小声议论。但也仅仅是有感而发,生老病死在医院那地方日复一日的上演,人间的悲剧在命运之轮的翻转中无人能擅自改变。

但——这些让我悲伤的回忆都不是重点,如醍醐灌顶般我努力捕捉到的关键信息是:岳锦聆跟我亲妈生前住的是同一间医院,那么……有没有可能从那里查出她骨灰的下落?

事隔十年,我坚信为了我句乐行会刚强地活下去,因为我们的心结打开后,我会象亲生儿子般和他在一起。

他说过我是他人生的一部分,从我二岁多他就和我在一起,亲爸殉情后他一直象爸爸般和岳锦聆抚养着我,我哭了笑了病了痛了急了恼了……8岁前我的所有童年里每个瞬间都有他的印记,现在他怎么可能再抛下我?

我当然知道,如果去问纪爸纪妈关于岳锦聆骨灰的事,他们或许会把实情告诉我。但,万一把他们陷入两难的境地怎么办?

之前我遭黄艺“绑架”的意外事件被于靖阳谨慎按下,连纪雪印都一无所知。那晚纪雪印接到我的求救短信后莫名其妙,高宁怕吓坏她什么都没说,找了借口立刻去找于靖阳。

于靖阳一面找他三哥调兵遣将,一面命令高宁回纪雪印身边安抚住她,怕的就是她沉不住气把事情捅给纪爸纪妈,害老俩口跟着着急上火经不住打击。

以前不明白句乐行为什么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纪家其他人,现在知道他的为难之处,而我还没想好怎么和纪妈纪爸交待恢复记忆的事,想想还是打消了念头。

终于等到闹钟响,我神速起床,打个招呼出门就往26栋飞奔。本来想打电话,可电话里怎么能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急迫,决定马上当面告诉句乐行。

句乐行在生活作息方面有良好的习惯,如果正常上下班,通常都是晚上十二点上床,清早五点半起床做晨运或者健身,数十年不变。他是个相当坚定有恒心的人,确定下的事轻易不会放弃。

“哎?宝贝儿?”

句乐行看我气喘吁吁地冲进门,惊讶地立在当场。

“我亲妈生前住哪间医院?”

我劈头就问。他愕然地皱起眉,觉察到事出有因,谨慎地说B大附属肿瘤医院。

“我小妈妈当初也住的那里。”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蓦然会意我的想法,周身陡然一颤。

中午,句乐行给我打电话,说马上过来接我去个地方。早上他按住上蹿下跳的我,决定由他去查询医院那方面,赶我先回去上课,有了结果马上告诉我。

一个上午我的神魂都满天飘飞,高宁从早上看出我不对劲也没问,中午见我走的慌慌张张,不放心地问明白是跟句乐行走才放人。下午是体育课,他说假如我赶回不来他会处理。

坐上句乐行的车,我悄悄审视他的脸色,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深邃,仿佛被暴风骤雨洗涤过那般冗默,让我揣摩不出他到底打听到了什么结果。车子在街市间往东南方穿行,看样子却不是去哪家墓园——那他要带我去哪儿???

车子驶进肿瘤医院的大门,泊好车他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走向住院病区。我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四周,十多年过去,目之所及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印象可言。当年我真的来过这个地方吗?

穿过病区的走廊,愈向深处走周围越安静。我的大脑里突然涌出一波又一波的空白,那一道道关起来的房门,那一片片从门板观察窗上透出来的苍白光线,让我如同走进记忆的某段时空,整个人突然虚弱到僵直颤栗。

“宝贝儿,别怕。”

句乐行忽然松开我的手,紧紧搂住我发抖的肩头,亲亲我的发顶,在我的耳边温柔地安慰。

我紧紧揪住他夹克的一角,紧张地抿紧嘴角瞪着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为什么?

“锦聆在这里,她——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他慢慢地说,湿漉漉的语气把我震惊到无以复加!!!

当我在惊骇中机械地和他到达一间单人病房,当我木然地被他牵引着到达病床旁边,当我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安静如空气般闭目躺在床上的那个女子……我的思维一直在空白的原野上风一般的呼啸奔驰。

岳锦聆没有死!!!

尽管她静静地沉睡在自己的灵魂空间里,尽管她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能力,可是,她到底还存在于这个世界!!!我把她完完全全遗忘十一年的时光后,突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如此,慢慢看清她那张苍白隐约的脸庞时,我在一瞬间彻底崩溃!!!

“哇!小妈妈!!!你醒过来呀醒过来呀!你看看我们,好不好……”

我跪在岳锦聆的床边放声嚎啕,哭得肝肠寸断,天崩地裂。句乐行在我的身后一直紧紧地抱着我,脸伏在我的背心上,印下大片大片的濡湿与炙热。

岳锦聆当年拿到确诊结果时,拒绝了医生的手术建议。我亲妈就是死在手术台上,她知道手术成功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一,而手术费用却要十余万。她对纪爸纪妈说,与其花钱死在手术台上,不如把钱留给宝贝儿作抚养费。

纪爸却认为,只要她能活下来,命比钱重要。当岳锦聆突然陷入深度昏迷后,纪爸做主在手术单上签字同意手术,可上天只肯把岳锦聆的命留下来,却没有让奇迹发生。

“……听这里的医生说,这个病区里活得最久的人是锦聆。”句乐行抱着哭到气若游丝的我,慢慢告诉我他打听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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