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百官提了两件事,第一件不成,我只能选第二件,张丞相权倾朝野,他说若能让女儿做皇后,将来的儿子立为太子,他愿助我夺回皇权,朕心意已决,下月初五行册封礼,月底选秀,广纳妃嫔,朕走了,你的人,你的心,朕不要了!”

帝君在天界万年,从来就是一副无喜无悲的冷淡性子,在人间受了十世磨难,更加心如止水,无人可以撼动,听完公子寒的话,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一把推开他就要走,想了想又觉得太亏,挥剑把内殿砸了个痛快。

龙渊习得一手好剑法,俯仰旋身之间,大殿悬垂的丝帛帐幔皆被削做碎布,玉盘冰盏叮叮咣咣碎了一地,檀木屏风也未能幸免,被硬生生削掉了一只角儿。

小宫女们上前拦阻,公子寒面色阴沉,一挥手把她们全挡在后面,身体却再支持不住,倚着柱子慢慢坐在地上,语含疲惫道:“由他去。”

“反正散伙了,我再不用受他的气,难道还舍不得这几样东西?”

龙渊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把鱼肠古剑收回腰间,转身拂袖而去。

上次从老仙儿那里抢来的百年山参还剩几根参须,一直好生生的用白帕子裹着,龙渊回到水云殿,把须沫子一股脑儿全倒进滚烫的灯油里,滋啦滋啦烤了一盏茶的功夫,老仙儿果然捂着下巴,一边哎呦叫唤,一边在帷帐后显了形。

水云殿幻化作青山绿水,仙鹤旋飞之仙地,那老仙儿身着白衣而来,却鼓着腮帮子,半分仙风道骨的劲头都没了,一挥拂尘,凭空又变了一副棋局出来,老仙盘腿坐在棋盘边,指着龙渊的鼻子道:“你这竖子!你与那小公子吵架就吵架,回来欺负我老头儿做什么!”

“皇帝娶皇后选嫔妃,繁育子嗣,还有什么阴谋权术,生老病死,那都是凡间最正常的事,枉你自诩参悟世间万物,还被此所惑。”

帝君一身光华流转的华丽紫袍,一个劲儿在老仙面前转圈子,强行用呼吸吐纳之法镇定心神,闷闷道:“并不是为了他。”

说罢两手撑着栏杆,冷着脸去瞪荷叶上的青蛙,青蛙也受不住他那一身寒气,呱呱叫了两声,一蹬后腿跳下水逃跑了。

“就是最近闷了,想找你下棋。”龙渊说罢,绕回来跪坐在老仙对面,拈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右上角,又拈起一颗,等着老仙落子。

这一局棋下得有趣,老仙像打定了主意要磨人性子,一招一式考虑得格外慢,龙渊则恰好相反,老仙儿的棋子一落,他便像早料到一样,啪的把黑子往棋盘一按,一副要置对手于死地的架势。

可惜棋局还没过半,胜负已然分明,龙渊所执黑子连失要地,败得七零八落,老仙儿抚掌笑道:“赢得爽利。”一面慢悠悠地收拾残局,哗啦啦的往盒里里扔棋子,嘴里也不闲着,戏谑道:“帝君今日的棋艺,可是连往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龙渊把棋子往盒子一摔,向后倚着栏杆:“不下了,无趣的很。”

说罢站起身负手踱步子,几次要开口都强行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知转悠了多少圈,终于压制不住脾气,冲着老仙儿把心中郁结吐了个干净,一连串数落道:“你说那皇帝是不是烧坏了脑子,认为娶了皇后就能逃过一劫,这明明就是缓兵之计,逼他做傀儡,但他若真的一分实权也没了,那丞相还有必要留他么?这等蠢物,若是修仙,十世也摸不到天庭的边儿,凭什么让我垂青于他,若没有我,他算什么?”

老仙儿咽下一口酒,砸吧两下嘴,闭着眼睛捋胡子,就是不接帝君的话茬。

龙渊又转了两圈,继续道:“他早跟了我,此时又要立后,他把我当什么?我舍弃千年基业换他平安至今,就为了让他娶一名女子来气我?”

“说什么要繁衍皇嗣,那不是要同妃嫔做那腌臜之事,他那时的样子,怎么能让别人看到?”

老仙儿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瞄着龙渊:“帝君,他是个普通凡人,自然有凡人之欲,若你不喜欢,让给别人也好嘛。”

龙渊一闭眼睛,脑中想象着公子寒与妃子**的场景,想到他伏在别人身上,露出修长的裸背和结实的臀肉,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脑门涌,恨不得将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老仙儿揪来一剑劈了泄愤,急道:“谁说我不喜欢,他每次说想,我都依着他,哪里就不喜欢了?再说已经成了我的人,不管我喜不喜欢,他都不能再跟别人……”

话没说完,龙渊也觉得这话是无理了些,想到自己素日冷情,常常怠慢了公子寒,便自知理亏,不肯往下说了,抿着嘴唇生了一会儿闷气,又道:“总之是不行,一天也不行,一次也不行。”

老仙儿听到这里,终于再憋不住,哈哈哈的拍着大腿笑了个前仰后合,一下子没维持好平衡,险些朝后跌进湖里。

这一跤有些狼狈,老仙儿攀着木栏杆爬起来,清了清嗓子,对龙渊道:“这可是稀罕事,帝君也有急得跳脚的时候,还是为了人间一个、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孩子!”

说罢慢条斯理的敲了敲酒坛子,笑道“论修为我不如你,可论这人间情爱嘛,你差得远了,老头儿虽不能说深谙此道,仙班未成时也是一介风流人,帝君且饮一盏酒,待我予你指点一二。”

“装腔作势。”龙渊表情倨傲,从仙童手中接过盛满酒浆的绿玉杯,呷了一口,皱眉道:“这是酒仙的新作?怎如此甜腻?”

老仙儿没接话,反问道:“帝君,你来人世已经二百余年,可知当日那狐妖所言的相思之苦有所收获?”

这却是一桩旧案,昔日白狐妖受蒲仙蛊惑,常在帝君府邸前守望,甚至以泪洗面,一天终于不堪忍受,趁帝君出门,化为一名艳丽妩媚的少年质问他位列仙籍万年,可曾懂得何为相思,何为相悦,何为盟誓,何为生死不离。帝君对此等情思自然不屑一顾,冷冰冰的甩了一句:“哪里来的痴傻妖孽,莫要挡我去路。”见白狐还流连不去,又冷言取笑了一番,最终害的它心灰意冷,不得善终。

在人间历劫的前九世,龙渊甚少想起这段往事,就算偶尔提及,也是认为自己被他连累而倍感厌恶,此时再回想时竟多了几分感叹,惋惜道:“千年道行毁于一旦,是我害了他。”

说罢端起酒杯,将剩余酒汁一饮而尽,这一下子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龙渊抹了抹嘴角,指着那老仙儿,哭笑不得道:“那酒仙是越来越疯癫了,这酒方才还甜腻,此时又苦得无法入口。”

老仙儿笑道:“这酒的名字正是那蒲仙所起,名为‘相思’。”

“何解?”

“初见良人,两情相悦,天天与之花前月下,为其痛苦而痛苦,为其快乐而快乐,他就是要天上月亮,你也愿意搭梯子去摘,自然甜腻美满。”老仙儿顿了顿,“及至争执,欺骗,背叛,分别,心如刀绞,愁肠百结,因为不设防备,所以伤的更重,仿佛将一颗心递上,被他人踩在脚底,当初的甜腻化为憎恨,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自然苦如黄连。”

老仙盛了一杯,品味道:“还没有酿到好时候,若再过些时日,明明入口苦如黄连,饮下却觉得甘如蜜糖,个中滋味,唯有无怨无尤一词可以形容。”

龙渊疑惑道:“我并不相信,那不是摄魂妖术么?”

终究不感兴趣,摇头道:“说这些莫须有的作甚,我只问你,寒儿的事可有办法?他这人年纪不大,心思却重,此番惹了他,怕是再不肯见我了。”

“这倒奇怪,我记得他命中无妻无子。”老仙儿掐指一算,忽然脸色大变,推着龙渊的肩膀往外撵,急道:“快,你快回去,酒中有毒,那小公子要没命了!”

仙界幻境顷刻消失殆尽,那老仙儿也不见了,龙渊没揣摩明白老仙刚方才所说的酒中有毒是什么意思,跟着略一掐算,暗道一声糟了,立刻吩咐仆役看好宫门,趁着夜色往承天殿赶去。

这一路走的焦急,明明还是春寒料峭,后背却几乎被冷汗渗透,赶到地方一看,守门的十多名宫人全被老仙儿用术法迷晕了,本来紧紧关闭的大门朝外敞开,穿过花园往里走,只见内殿满地狼藉无人收拾,公子寒身着黑色朝服,倚着大殿立柱半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口中喃喃自语什么,手里抓着一只斟满酒液的犀角杯,却是正要往嘴边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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