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如公子寒所回忆,龙渊与他在宫中一起度过的十四年时光里,也曾执手相看两不厌,温柔到无以复加。

公子寒少年时读南朝乐府《华山畿》,有词“悦之无因,遂感心疾”,他认为甚是情真意切,读完掩卷对龙渊叹道:“世上只有相思一疾不知所起,无药可医,最终入心入肺,让人虽身死尤不悔。”

龙渊懒得理他,手握一柄凛冽如秋水的宝剑,足尖点地一跃而起,连挽两个剑花,旋身势如疾风,接着分腿下劈,剑尖稳稳向前,凌厉剑气倏地将木架子上静心培植的一盆芍药一劈两半。

一只葵花鹦鹉扑腾着翅膀,吓得喳喳直叫。

公子寒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我的花,扔了书册就飞身去救,被龙渊一把抱起来,使劲在脸上亲了两口。

公子寒满脸通红,紧张的朝外堂扫了一眼,示意侍女关闭殿门,嘀咕道:“胡闹,让父皇看见,又要挨罚了。”

龙渊表情沉静,身着绣满湖水色忍冬纹的宽大红衣,将宝剑负于身后,单手捡起地上那枝含苞欲放的芍药花递给公子寒,淡淡道:“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待你?”

公子寒一把夺过花朵,瞪龙渊一眼:“不解风情。”又嘀咕道:“若不是出于真心,即便再按我说的做,也讨不了我的欢喜。”

龙渊理顺剑尾的红缨,将雕花宝剑横置于桌上,冷哼道:“自以为是,你欢不欢喜与我何干。”

话是这么说,低头时唇边却偷偷漾起一丝笑容。

公子寒没察觉,跺脚叹气地哀悼他侍弄了一春天的芍药,看来看去终想不出挽回之法,气的回身迎着龙渊的嘴唇就咬了上去。

龙渊身手敏捷,抬手用虎口制住公子寒的后颈,使力让他偏头,顺势吻了回去。公子寒最喜欢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缠绵不过片刻已经乱了气息,把那薄命的花朵丢至一旁,攀着龙渊的脖颈任他一路往下抚摸,感觉前端被那覆着薄茧的手完全包覆,刚待闭目享受,突然一颤,惊道:“可曾替我做完功课?”

龙渊没想到他说这个,暂缓手中动作,答道:“太傅布置怀古辞赋一篇,论老子‘治大国’一篇,咏四时绝句八篇,都已写完。”

公子寒又问:“父皇前些日子指名要我狩猎终南山野鸽两对,你可替我得了?”

“珠灰与牙白羽色各一对,已送往兽苑喂养。”

公子寒还想追问,龙渊皱眉:“闭嘴。”

“好大胆子,竟敢对太子不敬……唔……”话还没说完,脉门已经被人扣住,公子寒挣了两下,酥软在龙渊怀里。

那年公子寒年仅十四,为东宫太子,与龙渊一起临水居于鸾音阁。

内殿春光旖旎,殿外正值谷雨时节,南风煦暖,熏人欲醉。

说是“悦之无因”,实际公子寒对龙渊的倾慕与后来所患的心疾,并不能说毫无原因。

太子寒身为皇长子兼嫡子,襁褓之中即被选作东宫,一直被父皇及众多师傅严厉管教,功课繁重没有片刻安闲。他天资不高,在政事上堪称愚钝,脾气却顺从恬淡,为人至孝,为了让父皇满意,日日秉烛苦读到深夜,几乎累到呕血。

似乎自记事起就从未为自己而活,十四岁本该最活泼烂漫的年华,一天到晚不见天日,时刻谨记父皇所言,谨言慎行,儒雅温润,人前总像戴着一张面具,用稚嫩的身姿面对文武百官,挺得后背酸痛,生怕稍一松懈,便露了怯。

然而即便功课繁忙,对年少的公子寒来说,真正的阴霾并非来自朝政,而是他威严的父皇。

公子寒记得,那是一名身着明黄龙袍的高大男子,浓重的龙涎香遮不住朝堂大殿的腐朽气息,面目隐藏在阳光的阴影中,春日练习打马球,公子寒不慎摔下马,父皇于黑暗深处伸手指着他的额头,疾言厉色道:“起来,上马,站起来!”

公子寒捂着流血的膝盖,摇摇晃晃的往前走,眼前是碧绿的春草,繁茂的海棠。

便是那时,龙渊自禁卫军后跨马而来,嘭的一声稳稳将球击出,利落的跳下马,扶起公子寒,一双寒冽凤目毫无惧色,对皇帝道:“太子受伤,不宜行动。”

说完恭敬地磕了个头,不等皇帝应许,龙渊迅速翻身上马,伸手将公子寒一把拉进怀中,在皇子公主们惊愕的目光里扬长而去。

身后有宫人撇着尖细嗓音叫喊:“哎呦,怎么一点规矩都不守,回来,快回来!”

公子寒失措的向后张望,龙渊却充耳不闻,轻挽紫缰纵马前驰,耳畔只闻风声啸响,马蹄得得,恨不得一直奔跑而去,冲出重重宫苑,赶赴海角天涯。

身后绿草如茵,有不知内情的小公主吓傻了眼,手里紧紧抓着马球杆,瞥着父亲的阴沉面色,悄悄问旁人道:“那狂徒是谁?”

皇子轻哼一声:“如此做派还能有谁,必是皇兄捡来的贱民,乞儿龙渊。”

皇帝很后悔给那小乞儿起了龙渊这名字。

七星龙渊为春秋战国传世名剑,出自欧冶子与干将之手,寓指诚信高洁,忠心护主,但也暗含另一重含义,《周易乾卦》有云:潜龙在渊,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亢龙有悔。

皇帝越是了解,越是相信,这小乞儿的运势在公子寒的平庸和对龙渊过分的垂青里已经悄悄转向了第二条,他那冷漠的眼睛,敏锐的头脑,随遇而安的神态,自傲而不屈的品性,酷似一条潜在深渊的龙,只等风云变幻,御风而行,飞龙在天。

皇帝不喜欢龙渊,尽管高僧曾嘱托,要好生善待这位将来会替太子背负命中苦难的异姓儿子,但老皇帝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在这少年看似淡泊的眼神里看出一种毒蛇似的阴毒和慵懒,如无法驯养的野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让其横遭报应。”老皇帝知道,这些如同谶语的字眼就写在龙渊不拘礼法穿着的宽大红衣里,写在他漆黑的长发和白如脂玉的皮肤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晚上来

没留言不星湖,嘤嘤嘤嘤话说这是十年前想好的故事,终于写粗来了,好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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