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八月,仲秋将至,那一日午时才刚刚过,派去照顾阮三若的一位宫娥忽然回到宫城来,她急急忙忙地进到宫殿,向陈茜禀报:“皇上,不好了,阮姑娘刚刚腹痛难忍,想是要开始生娃娃了。”

时值我正端茶给陈茜,一听,忙把茶碗放在案上,问她:“稳婆请了没有?”

那宫娥很快回答:“小莲已经去请稳婆了,奴婢是来禀告一声的。”

我随即请求只坐着却一言不发地陈茜:“茜,如今也不忙事,就准许我去看一看吧?”

那男子挥了挥手,道:“你去罢,早点回来就好。”饮下了一口茶,又改了口,把转身正迈出步子的我叫住:“等等,眹跟你一块儿去!”

命令我替他换上微服。

着了微服,带上佩剑卢吴,他与我骑马,赶往栖霞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到了那屋子前,我刚拴好了马匹,一个宫娥便从屋子里出来,恭恭敬敬地向我们扶了扶身,带我们进到屋里,过了小庭院,连绵不断的惨叫声很清晰地从简旧的小楼里传出来,传进我们两耳。

很显然,那座楼里正有妇人在生孩子。

我望了望那小楼,由宫娥带路,上了那座楼,穿过廊子。那宫娥为我们推开惨叫声传出的小屋,我跟着进到里面,看见里房的帐子垂着,将里房的门掩得严严实实地。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除了痛苦的叫声,里面还时不时传出稳婆的催促声:“用力,用力啊!”

宫娥独自走了进去,告诉正在辛苦生产的阮三若:“阮姑娘,皇上和韩大人一起来了,正在外面呢。”

里面的阮三若没有回答,一直发着痛苦的叫声,帐子掀起一道缝隙,原来一直都呆在阮三若身边的芳儿从里面出来,她满面担忧,请我坐下。

我不肯坐,只急着打听道:“情况如何?”

那丫头回话:“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完全生出来,真是急死人了。”

我又问:“那现在是头出来了还是胳膊出来了?”

那丫头回答:“头已经出来了,小身子还没有。”

我稍稍安心,催她道:“快去回去帮忙。”

她点了一下下巴,再度回到里房去。

此时,陈茜的声音从我身后扬起,他犹且不在乎眼前的事情,只道:“那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跟她们瞎急什么?”一只手伸出,把我拉扯到他身边坐下。

帐子又被掀起了缝隙,那叫小玉的姑娘端着盆出来,想是要去换水,快步地出了屋。

我百无聊赖地陪着陈茜坐,手心里冒出了些汗,不一会儿,果真看见小玉端着热水回来,我看着她进去,只愁自己帮不上一个忙。

良久,里面传出阮三若的声音,听起来,气息有些微弱:“子高……你别等我了……你与他到外边去罢。”

我倏地立起,脱口道:“阿若,我其实,就是来陪陪你,好让你顺利生产。”

里房里传出回话:“你帮不上什么忙的,还是听我的话,到外边去罢,等孩子生下来了,我再叫人唤你过来看一看就是了。”

陈茜一闻此言,不容我回答,即刻抓住我的手,往屋外拉扯,出到廊子,在廊子里慢慢走动,当做是散心。

他松开手,靠近栏子,观赏风景,我立在他身旁,一直沉默不语。一阵风吹过之后,他毫无意料地出了声:“顺利生产,如果是女娃娃的话,眹随她。”

我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便问:“茜,你要说什么?”

陈茜坦言:“孩子是阿顼的,如果是女娃娃,那就是郡主,除了拿来嫁人,没有别的用处,但如果是男娃娃,那就是小王爷,眹要把他带回去,不能让皇室血脉流落到民间。”

我微微一惊,不由道:“这不是要拆散他们母子俩么?阿若会很难过。”

陈茜却是笑了,劝道:“阿蛮,你不要忘记了,去年她还死活要打掉这个孩子呢,怎么会想留他、将他养大。”

我不赞成他的想法,一口气反驳下去:“那是因为孩子还没有呱呱落地,孩子生下来了,慈母之心定然会有。”

陈茜平静道,“你莫要心急,如果是女娃娃,眹就不带回去,让她自己养着。”

我默不作声了,等待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身后那头传出娃娃的叫声,忙欣喜着与陈茜一同回去看一看,一入屋,就见小玉小心地抱着一个裹着襁褓的还未睁眼的娃娃。里房帐子已经敛起来,稳婆也已经走了,里房里,丫头芳儿正在替阮三若擦汗。

我迫不及待地询问:“怎么样,生的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抱着孩子的小玉笑出声来,回头望向榻上的阮三若,说道:“主子,你看,这又不是您跟韩公子生的,他却像是这娃的亲爹一样关心这个。”

阮三若即刻回话,说的不是这个,亦也是关心地问了一句:“快告诉我,娃娃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玉答道:“刚刚稳婆取襁褓来包的时候,我就看了一看,是女娃。”

我在一旁,听了之后,放下心来,喃喃道:“是女娃也好。”

阮三若吩咐一声:“抱过来让我看看。”急切地想瞧一瞧自己的第一个孩儿。

那小玉听她的话,抱过去给她看了,嘴里还说:“看呐,这长得多像主子。”

阮三若暂时忘却了那孩子的生父是她所憎恨的男子,一见她的样子,满面含笑。

我远远望着,冲身旁的陈茜说:“这下,你无法将孩子带走了,是你说的,女娃娃要留下。”

陈茜不答话,只道:“既然孩子平安出世了,你也可以放下心了,咱们回去罢。”

这番话,恰好是让阮三若听进了耳朵里。她张口:“子高,你别担心我和阿宝了,先回去罢,过几日我再找你过来商量事情。”

阿宝……阿宝?

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所唤的是何人,笑道:“这么快就起好名字了?叫阿宝?阮阿宝,也不难听。”

阮三若立刻解释:“阿宝是俗称,不算名字,过几日我叫你来,就是商量名字的。”

“叫阿宝就可以了嘛,阮阿宝!”我劝说于她,依稀记得当年她打死都不肯让那孩子姓陈,而非要让她姓韩,以此报复安成王陈顼。

阮三若使力捶了一下榻,脱口一声:“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立刻把孩子扔到井水里淹死!”

我吓了一跳,忙一口答应:“好罢好罢,你想让她叫什么就叫什么。”刚说完,就看见身旁的男子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瞥了瞥陈茜的后背,见他跨过了门槛,我忙丢下一句:“阿若,你好好休息,我……我先回去了啊!”随之,匆忙赶了上去。

陈茜走在前方,悠哉悠哉地穿过廊子,径直下了小楼,我快步跟上去,赶到他身边后才放缓步子,跟随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出了小镇,他在荒野里慢悠悠地骑着马,一直往栖霞山上去。

我起了疑惑,问:“不是说要回去了么,怎么上山呢?”

他悠然地为我解惑,说道:“只是离开那个地方,还不那么快回宫里去。山上风景美,咱们去看一看。”

我只管骑着马跟着他去,没有任何异议。

上至山间,向远处遥望,看得见对面即是建康城外最出名的寺院——栖霞寺。

一缕一缕,极其薄的烟雾从寺院殿宇里不断腾升飞空,我看在眼里,心里猜想那不是炊烟也不是焚烧书籍等杂物而冒出的熏烟,那应该是供鼎上的香火。

寺院里的撞钟声,通常是清早或傍晚之时才会有,这会儿不是那时候,因而它是与山林一般寂静,人想听也听不到这个声音。

我和陈茜这个时候都腰悬着佩剑,不宜登上栖霞寺,只能远远观着这座隐在山林里、与山和林几近融为一身的寺院。

观望它许久,陈茜开口提起过去:“明音的师父,当年是在这座寺院出家的。”

我一听,立刻好奇望向他。

“法号叫见远,后来居于寿圣寺当主持。阿蛮,这座寺院可是在眹出世的地方——吴兴下若里,明音就是在那里长大的,是个孤儿,所以一直把见远大师当做是父亲,后来见远大师圆寂,他四处游历时,为了怀念这位亦师亦父的大师,常常会到栖霞寺暂住修行。”

陈茜悠闲地对我述说我不曾知道的旧事,一时间,让我明白了当年他带我到那里去要腊八粥时为何会直接问那小和尚,问明音是否是在那里修行,原来是知晓了这件事。

他们,似乎是认识了许久,也许是像认识章昭达那样在侯景之乱中邂逅,也许是早于侯景之乱,却是不像我这样,半路与他偶遇的片刻,没有相知,就被他引诱到了府邸里去了。

“……我,对不住你。”我脱口。

“对不住我?”不清不楚的一句话,惹来陈茜的困惑。

“你看,章大哥本来就善于骑射,有自己的人马,明音师父认识你时也已是佛法高深了,而我是什么都不会,只会做草鞋,让你辛辛苦苦地教骑射,别人都说我骑射厉害,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其实以前是一个贫穷的村民。”我答。

陈茜听罢,一点儿也不在乎,举起右手轻轻一拍我的后脑,佯装骂:“小笨蛋,谁在乎你是不是有厉害身手,谁在乎你家里有没有钱,眹只要你肯追随,愿意一生一世地爱眹一个人,发誓不背叛眹,眹养你一辈子。”

我抬起右手捂住后脑,心里却微妙地很开心,看着他面对那远处的栖霞寺把双掌合十闭上眼,心下猜测他是在祈佛。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转身,牵上马儿就往山下去,我紧跟着他,骑马下山下到山脚时,才开始注意到树丛之中有些许梧桐树。

我勒停了马儿,不前,想起了这些年来因为读书很多而从书中得知一个传说——‘凤凰栖梧桐’,其大意是,梧桐具有吸引凤凰的灵质,凤凰甚喜爱栖息在梧桐高枝上。

此传说源自上古,是真是假也难以辨别。

陈茜调转马头赶到我身边,关怀地问道:“怎么了?”

我下马,牵着马儿走到其中一棵长得最高最大的梧桐树前,回答:“以前,在你府邸里也有这种树,那时候我读书少,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美丽的上古传说与它有关。”

陈茜亦也从马上下来,牵马到我身旁,悠然地答:“不就是‘凤栖梧桐’嘛!眹知道,所以才喜欢府邸里栽有这种树。”

我摸了一下它的粗直青干,回头向陈茜提议:“我们……在它的干上留下一些话好不好?”

陈茜扬起唇角,戏谑道: “留话?留什么话,情话么?”

一点也不认真,只一瞧神色便知是故意如此说。

我微微一羞,答道:“誓言罢。那样,我们俩的感情就被它永永远远的记下来,就算将来我们葬身于黄土下,它也依然存在着。”

“好啊,”陈茜点了点头,应允了,“就把眹对阿蛮的爱永远刻在它的干上,让天、地、日、月、附近的生灵,还有这棵树证明这个爱的存在!”说罢,第一个拔出佩剑卢吴,以剑尖在梧桐的青皮干上刻下了一句话。

——陈国天嘉年天子茜,爱阿蛮,至死不渝。

我瞧了一眼那句誓言,自己也拔出佩剑追燕,同样以剑尖在梧桐干上刻下了一句话,一句一直揣在心里的真心话。

——陈韩子高,一辈子都是茜的好阿蛮,除了他,誓死不效忠于他人。

陈茜探头望了望我的这句话,皱起眉,有些不太满意,指着那句话的下方,说:“好歹也在这里刻上‘爱陈天子陈茜’啊,你看眹都刻上了!”

我把剑回鞘,答道,“这棵树上就只有我们两个刻下这些话,别人一看就都明白了,干嘛要这么露骨。”

“露骨才好,露骨才看得明白啊!”他赶紧用自己的佩剑,在那句话的下方,替我补上一句大大的‘只爱陈天子陈茜’,心里满意了才把剑回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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