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想到他一直在店里忙活,今日却是有空前来探望,好奇着,我便问他:“三弟,你怎么有空过来看我?店里不忙么?”

云光辛也挺老实,直说道:“其实手里的活也不少,只是今日,是偷懒过来的。”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那样可不行,万一东西赶不出可怎么办?”

他嘻嘻笑了,说道:“大哥,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一晚上就能赶出来的。”

夜里不像白日那样方便,即便是在灯火下,也难免还是昏暗,并不适合劳作,如雕刻这般细活,更是让人伤神。我心里叹了一叹,因帮不上忙,只能替他担忧。

“子高,我先回去了。”阮三若留下无事,当面向我辞别,带着丫头芳儿出了里房。我仅听两声吱呀,就再也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

房里的来客只剩云光辛一人,他望了望我那动弹不能的断腿,看着那只腿被两条板子夹在中央不成样子,不由纳了闷,嘟哝起来:“好在是在夏天的时候摔断的,治愈后也刚好过冬,要是在这个时候断,大寒天的可要吃苦头了。”

“呃……”我难以做答,心里一想这样的断腿被覆盖在厚厚的棉被之下,那种异样的感觉着实令人甚是不舒服。想象已是如此,真当变成这样,恐怕更是难受至极。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云光辛继续往下说,欣慰道:“也好在是断骨,若是大伤,只怕更为辛苦。”

的确如此,天极热,而伤患之处又缠封着紧实的绷带,愈合的时日更为延长了,而这,就如同是上苍给世人的考验。人,一生经历中,要遇到许多磨难,首当其冲的便是受伤与患病,常以肉身所受之痛苦来育其毅力,倘若毅力不足,会转念投死。

死……

人一旦死去,还有什么用处呢?

不过是化为白骨埋葬于黄土下,还有什么可传于世上?——什么也没有,倘若没有丰功伟绩,一代更替一代,会渐渐被世人所淡忘,不为人所知晓。

世间,人有千千万万,文人墨客或者文武双全者,谁都妄图被载入史册,然后流芳百世,然,自古大权由天子掌控,一人之上,万万人之下,终由不得自遂己愿。既然如是,人活此一生,何不纵情所欢自在逍遥?

蛮,名利庸禄和逍遥无名,你舍下哪一个?

“喝汤咯!来喝猪骨汤了!”陡然一声吆喝,陈茜掀起帘子进来了,无视云光辛在屋中,径直走近床前,一坐,笑眯眯地舀起一勺汤,轻轻吹散了热气,递到我嘴边,一点也不害臊。我尴尬的看着云光辛,迟迟没有张口喝汤。

“吃啊!”陈茜见我不动,催了声。

云光辛发现我的目光,心觉事由,尴尬地低下头。

“不好吃么?”等了片刻,陈茜疑惑起来,自顾先尝一口:“味道很适口啊!”又舀起一勺,吹散热气,再度递至我嘴边,我无奈,微微张口,把汤都吸进肚子里。

连喝了几口,我发出了感叹,赞道:“果真还是阿禾姐炖的汤好喝。”

一语完,陈茜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了,闷声道:“阿禾阿禾的,你难道不觉得是我的手艺么?”

当下,我愣住了,只知这半个月来他炖的汤在脑海中的印象是淡和涩的,浑然不觉他在经历多日尝试后会日益上手。

眼见他满目失望,我赶忙安慰,讨他欢喜:“分不出来,你该高兴的,阿禾炖汤有一手,你现在亲手炖出来的都让我分不出来了。”

他脸上不笑,但眉儿眼儿都含着淡淡地笑意,舀起一勺汤喂入我口中。喝光了汤,碗中的剩骨上有肉,我一并也吃了精光,抬头望见云光辛时,他在注视着自己的双脚,不做事不说话很是无聊的样子。

“三弟,”我唤他一声。

他抬起头,静静的看着我。

我劝他道:“你回去忙活吧?今日你来看我,已是尽了兄弟之义了,我现在好端端的,你也放心了。”

云光辛愣了起来:“可是,我来就是来陪你解闷的啊!”

话刚说完,陈茜先于我开了口:“不用了,本王陪他就是了,若没有事,请回吧!”

身在临川王府,不能胡为,云光辛心知肚明,故只好遵从其意,辞别了。临走前,他还留下一语:“过几日我真的清闲了,再过来看看大哥。”

他人走后,陈茜唤来下人把碗端下去,才问我:“闷不闷?”

我心直口快,脱口坦白:“整日躺在这里,当然闷了!不过,明日我就可以下地走一走了。”

“大夫说的?”

“嗯!”

“那太好了!”

“可……也只能是走一走。”

他揉了揉我的头:“莫急,这得慢慢来才行,”手放下来,又说:“既然可以下地行走了,明日我就陪你到院里散心吧?你也很久没有去那里散心了。”

我听了,欣然地点了头:“嗯。”

次日白日,刚小心地撑起上半身两腿往地上移,陈茜又恰似一身清闲地进屋来了,搀扶我站起来,如约地带我出屋至院中散心。

许多日未及地的伤腿小心谨慎地一起一落,缓缓向前行,不敢加快,快了,两个人又生怕它又会生什么意外。

他的手扶着我的腰一侧,迈着跟我一样的步履,带我穿过廊子。

“外面还在打仗么?”我有意无意地提起。

“嗯,余孝顷败战被俘以后,其弟不降,还在作乱。”

“朝廷派谁去征讨?”

“周文育,侯安都。”

我笑了:“皇上可真有远见,这两人从王琳那里逃回京城以后,不仅不定他们的罪,还让他们东山再起,重新任用他们。”

“当然了,要不他怎么能成为当今的陈朝天子呢?”

刚至院里,我便瞧见不远处的空旷地面上,几个婢女正陪着药王与伯茂一起玩耍。药王的眼睛被一块布巾蒙着,四处瞎抓人,他的弟弟伯茂拉扯着其中一个婢女,跟着她们四逃乱窜,玩得正是尽兴。

“天底下,恐怕最属他们不闲闷了。”望着那边,我对身旁的陈茜说。

作为那两个孩子的生父,陈茜表现出无奈的神情,出语时,分外恨铁不成钢:“他们的姐姐在这个年岁已经开始背诵诗词了,可他们却只知道天天玩耍,不成器啊!”

“你那样疼他们,为何不对他们严厉一点呢?”我奇怪道。

“正因为疼,我才没有强人所难,没有天资,再逼迫也是无用。”他回答。

又恨孩儿没有天资,又纵容他们玩乐,如此奇妙的做法,我想了半日仍是想不明白。

天资,天资……

心里念着这两个字,想起自己当年在这样的年岁还坐在岸上用脚戏水,我亦不由悲从中来,原来自己那时候也算是没有天资的人,也难怪习得了一手好字,但亲自做出来的诗仅是博得陈茜欢喜,根本不能被人传做佳作。

“王爷,皇上下驾王府。”

只顾着与身边的人说话,下人何时接近的,我们皆无从发觉,只在声音响起之后,才知道身后是有人的。

陈茜回头,应了声‘知道了’,扶着我,让那下人在前方引路。

下人引我们步入小庭,陈霸先身披着黄袍立在庭中小径上,正对着花木赞不绝口的画面立刻映入人的眼中。

陈茜率先上前,恭敬道:“皇上圣安。”

我尾随,脱口:“卑职参见皇上,吾皇……”正准备单膝跪地向陈皇帝行跪礼,陈茜却出手把我拦住。

他连忙向陈霸先请求:“皇上,他曾为了替您的侄孙取回一只断线风筝而爬上高枝,不幸摔断腿,如今刚能下地行走,恳请皇上暂免他的跪礼。”

陈霸先若有感动,金口一开,大度道:“明知自己有伤在身,却仍行此跪礼,茜儿你的部下每次都让朕心头欢喜,朕准了!”

听闻他的美赞与恩准,陈茜也很欢喜,恭敬道:“多谢皇上!”

“听说三哥的王府里藏了不少厉害的勇将,父皇,不如趁此机会大开眼界一番?也好不虚此行。”陡然,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我循声望去,瞧见的乃是陈翾天的艳容,心里一紧,开始担忧陈茜的反应。

天子为何会如此有兴致地下驾临川王府?他日理万机,怎会有闲心到这里来?这,定然又是玉华公主陈翾天出的主意。

看来陈茜是失算了,他不惜把我们之间的事告知陈顺,目的是想让陈顺看紧此女,但他忘了,陈顺的人只能阻止这女子偷偷约我,但却不能阻止她进宫面见天子。

诱使天子出宫,随行下驾临川王府,便能如愿以偿地见到我,真是绝顶聪明,连我和陈茜都料想不到,只可惜她陈翾天并不把这样的心计放在料理家事上,不然,绝对是会被千千万万人传为佳话。

我悄悄瞥了陈茜一眼,他的眼眸里分外淡冷,甚至用指尖掐进我手上的肉里。因天子就在面前,我怕节外生枝,未敢把痛苦表露在脸上,默默咬牙隐忍。

陈霸先宠爱陈翾天,也异常地信任她,听了她的建议后大为欢喜,即刻赞许:“翾儿好提议!茜儿,还不快把勇将唤出来,让朕看一看身手!”

陈茜依命,悄悄把利指从我手上收回了,吩咐下人把人唤出来,并亲自引天子至另外一个更大的院。

下人搬来扶手椅,置于院中,让陈霸先坐于其上。陈霸先坐好了,龙手一扬,命令面前挺直立着的王府家将们各展身手。

看完了别人的功夫,此时的陈翾天又出了鬼主意,凑到陈霸先身边先是问:“父皇觉得如何?”

陈霸先正在兴头,连连点头赞了一句:“不错不错!茜儿好眼光!”

陈翾天开始使计,佯装皱眉,满口不满:“可我觉得不好。”

陈霸先一听,愣了,把脸转向她:“哪里不好了?”

陈翾天道出理由:“在翾儿眼里,父皇的功夫是天下第一,其他人,谁都比不上!”

陈霸先朗笑起来:“你这孩子,父皇老了,再厉害也已是当年事了,况且,你如此说,这该把你三哥置于何处?”

陈翾天扬起嘴角,露出倾国倾城的笑容:“那您就跟三哥比一比,好不好?让大家都看看,是三哥厉害还是父皇厉害!翾儿觉得,一定是父皇最厉害!”

陈霸先禁不住她的马屁,应道:“好!好!朕就遂了你的心。”扶着扶手站立起来,伸手接过大刀,唤了陈茜。

帝命不可抗拒,陈茜不干不愿地步出,接了刀剑,小心翼翼地与之比划,招招谨慎。

我注视他们,才观了片刻,忽见陈翾天快步过来,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大胆地抓住我的一只手就将我往别处拉扯,我也正好想要把话与她说清楚,便跟着她去了。

到了一个无人的廊子,她减慢了步子,走在前面,启朱唇问我:“你的腿怎么样了?还能像以前那样跑,那样能骑射能上沙场么?”

我回答:“只要好好养伤,还是会像以前那样能跑能打仗,多谢公主关心。”

陈翾天轻哼一声,娇嗔道:“你要是真废了一条腿,光是有这俊脸,本宫也一样不会再要你。”

我笑了笑,道:“可惜啊,要真是知道公主会嫌弃断腿的韩子高,我就忌医不治了。”

听我这一言,陈翾天回过头,脸色渐冷:“忌医不治,就为了让本宫离开你?你……就这么讨厌本宫?”

生怕她误会,我连忙向她解释,“子高并非是讨厌公主,只是公主一直在逼子高,让子高进退两难。”

“哼……!”

“在子高心里,只是把公主当作知己而已,请公主日后不要再苦苦相逼,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恐怕对谁都没有好处。”

陈翾天怒瞋着我,气结于心,不甘心得到这样的结果,又如往昔那样威胁:“韩子高,你不要忘了,本宫可是当今皇上的掌上明珠,本宫只要奏请他赐婚,不管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都得当这驸马爷,都得开开心心地迎娶本宫!”

熟悉了她的性情,我对此并不慌张,只平静道:“那么,子高惟有送公主几个字——痴人说梦话。”

陈翾天气极,脱口:“你简直不可理喻!本宫到底……”

话未了,背后陡然传来陈茜的呼声。

“阿蛮,阿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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