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清早,宫里的一位公公带着诏书访临川王府,府中下人们不敢得罪,恭敬迎接。

那诏书上说,帝命令陈茜即刻率军往西征讨王琳军,不得有误。

陈茜领了诏书,命令下人恭送了那老太监,那老太监刚一走,他就抬起右臂绕过我的后肩,搂着外袍,对我可怜兮兮地说道:“阿蛮,我又要去打仗了……!”

我平淡无奇地回他:“那好啊!恭喜!你又可以立功了。”

他的右侧脸挨了过来:“那你还像以前那样随我前去么?”

我应答:“当然了!我是校尉啊!哪有不去的道理?”

他的右手举起按在我的后脑,将我的脑袋往下按,语气也陡然一变,严肃的对我喝了一声:“那你……还不快去收拾!”

“……哇!”出其不意地惨遭‘暗算’,我脱口惊呼一声,好在反应快,站稳了,幽怨的回头瞥了他一眼,就乖乖地往寝屋去了。

刚至庭院一处,有孩子从我身后奔上来,拉住我,叫了我一声‘干爹’,我低下头,好奇地问那孩子:“怎么了,药王?”

他忙用食指指向身后的一棵树。

我顺着他的小指头望去,发现一张断了线的纸鸢正悬挂在高处的枝叶里——原来,他是想叫我帮他取下那件东西。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我笑了笑,安慰他道:“我马上帮你取下来,在这里等着我!”即刻英勇地爬上那棵树,踩着枝干小心翼翼地由粗端挪向细端。

手向前一伸,我顺利地拿到了那纸鸢,叫他道:“来,接住!”随即放手,让纸鸢飘降下去。

纸鸢还未着地面,只闻脚下传来一声脆响,我整个人立时稳不住,在那一刹那,跟随着断开的树枝一起往下坠落。断了的树枝没有疼痛,而我却有,它来自左腿,我抱着这条腿,痛不欲生。

它断了,那样的痛楚,我很清晰地肯定,我的左腿断了……

孩子拿着纸鸢就跑走了,大概是被吓着了。我躺在地上痛苦了好一会儿,才看到陈茜匆忙地赶过来。他二话不说,抱起我便赶往寝屋。

他后来,遣人快马请来了阮三若,众多大夫的医术,他如今,只信任阮三若一人。

这女子进到屋中,面色从容得很,叫人用剪子剪开我的裤子,然后亲身察看我的伤势,她只稍碰一下我的左腿,我就疼得死去活来,一时急坏了陈茜。

“大夫,你倒是赶快给他治啊!”这男子在一旁急得乱叫,令正打开药匣子的丫头芳儿生了烦躁。

芳儿对他道:“不正在治么!王爷与其在这里急,还不如到外面静候!”

阮三若摈弃世俗,大胆地握着我的左腿,将断骨复位接合,那种钻心的疼令我几欲发狂,且比春宵的缠绵带来的疼痛更甚百倍,我死死地咬住下唇,看着阮三若的一举一动,坚强着,心里不知为何不愿将脆弱在她面前表现。

“芳儿,药!”她头也不回,向立于床外的丫头下了吩咐,丫头应声,很熟练地从药匣子里准确挑出一味膏药,递予阮三若。

上了药,阮三若随之又将两块板子夹在我的断腿上,固定好了,又以绷带捆紧,这之后,她起身,洗了手,缓缓告诉陈茜:“五日以后,我会再来看一看。”

陈茜吩咐下人引她与丫头出屋取诊金,然后快步到床前,拭去我额上的汗珠。

我勉强地冲他挤出笑容,遗憾的说道:“看来,这次出征,我不能陪你去了。”

他神色沉闷,抱怨起来:“你为何要替药王去取高枝上的纸鸢?你要是没有替他去取,如今就还是好端端的!”

我轻微摇头,无怨无悔:“他是我的干儿子啊……他有求于我,我怎么能不帮呢?”

“阿蛮,你就是太好心了……”他的语气很无奈。

“要是不好心,而今我的部下怎么会如此众多?”我大度的回答。

“好了,我不跟你争,我要出征了,皇上还在冶城寺等我呢。”他抬起手轻而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你要好好地在家养伤,等我回来。”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起身离开,看着他把房门关上。

西讨的军队出行后的前两日,我像平日里那样,躺在床上很清闲;军队出行后的第三日,我开始想念他,心里觉得很孤单;军队出行后的第四、第五日,夜里,我突然梦见了他;军队出行后的第六日,阮三若带着丫头芳儿如约前来为我复诊。

至第七日,午后,我正百无聊赖地躺着,突然听闻屋门打开的声响,扭头往床外望去,目光不偏不歪,正中陈茜身上,刹那间,我瞪大眼睛,异常惊愕。

他一入屋,满面欢喜,向我嚷道:“我又回来了!”

我指着他,难以置信道:“你,你不是奉命去征讨王琳了么?怎么回来这么快!?”

他大步走过来:“是的,我本来已上路了,可刚走没多远,就又接到了调回的诏书!”

“为何?”

“听说谢哲从王琳那里回朝复命,向皇上禀报说王琳请求要回湘州去。”

“不打了?”

“嗯!所以皇上才下诏书调我回来啊!”

他说着,望向我的断腿,记得关心起它来:“如何了,你的脚?”

我微微一笑:“还好,只是暂时不能乱动罢。”

他坐在床沿,轻捏了一下我的鼻,接着伏在我怀里:“我回来了,以后这些日子就可以照顾你,直到你伤好为止。”

“好啊,你可不能食言,最好是……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把妄想的话说出来,不想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

“你想吃什么,我都应你,哪里不舒服,我就帮你揉一揉,闷的话,我帮你解闷。”

我想了一会,当下开了要求:“那,我现在就要吃桃!”

他直起身,立刻吩咐下人送来蜜桃,亲自执刀削皮,送至我嘴边喂食。我咬了一口下去,轮到第二口就自己拿着吃了,在他面前吃得津津有味。

“大夫来过来了?”陈茜注视着我的吃相,忽然问道。

我一边吃着,一边答:“嗯,昨日来的,只是看一看,换上新药。”瞥了他一眼,幸福着说道:“有时候受伤、生病也挺好。”

他的脸上顿现疑云:“干什么这么说?”一瞬间,忽然变得严肃,眯起眼,用食指指着我,恍悟道:“莫非你想找理由偷懒?”

“我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上回妙容病了,看你这么关心她,我心里不好受罢了,现在我的腿断了,总算可以一享你的关怀了。”我无奈,只好坦白。

他高兴不已,说道:“你终于有妒意了,你终于有妒意了!”

料想不到他的反应竟然是如此,我不由有些后悔,想把话收回,无奈覆水难收,便冒着大不敬之罪的险投了他一记白眼。

吃光了桃肉,我把小巧的桃核放入陈茜的掌中,他没有命人扔掉,而是吩咐下人带到庭院去种下,让它生根发芽长成桃树、开花结果。

我想起妙容是最喜爱桃花的,心头顿时有些不悦,脱口:“与其辛苦从种开始种,还不如到外边找一棵现成的来种!如此,妙容就不用辛苦等了。”

他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劝我:“你跟妙容计较什么?她赏桃花,我摘果子。”

“你是拿着我吐出的核种给她的,谁心里会舒服?”

他轻拍了拍我的头,立刻把那下人叫了回来,用水将那颗桃核洗净了,握在手里,提议道:“这样吧,我命人将它做成核雕,”指尖指着桃核的一面:“在这里雕上菩萨,如此一来,真是又驱邪又保平安。”

我盯着那小桃核,惊奇了:“如此小巧之物能雕得上那么繁杂的像么?”

陈茜笑道:“民间确有此技艺之人,只是不知道你那位义弟是否也有此技。”

“大件的他会,小件便不好说,何况这还仅是个核!”

“那你写函与他,问一问。”

“我的腿断了,到不了桌边,怎么写字?”

“我把背借你一回。”

说罢,他便去研墨,片刻后提着墨笔和纸张过来。我接了纸和笔,把他的背当案上,写了几句拜托言辞,然后交给下人送往云光辛的妙风斋。

次日,那头送来回函,云光辛在纸上称自各儿为此无能,不过,他曾听说吴郡一带还有广州城有此能人。

陈茜把信看罢,即刻命人带着那颗桃核策马前往吴郡,嘱咐那人若是在吴郡寻不着匠师就改道去往广州。

我在他身后笑他:“不过是一核雕而已,何必如此执意,让人大老远地跑来跑去?”

陈茜摆出大道理,说道:“你也知道世间不泰平,我与匠师又素未谋面,是怕他东躲西藏地,害我寻不着影。”

在微物上雕琢,本就是件难事,会此绝技之人也自是甚少,再时逢天下战事无数,技人为了求自保,也会与寻常百姓那样随时离乡避难,四处安生。知晓这一点,我便不再劝说他,让他遵循自己的意思。

这些日子过来,总是连着时日躺在榻上不能下地行走,吃喝也是如此,每日都重复着喝猪骨汤,吃炖猪蹄,自己喜欢吃的梅子却连一颗也不能碰。

阮三若相隔六日甚至十五日复来探望我一回,这一来一往,与我稍稍熟悉了,此后再来时,径直唤了我名字。我从未告诉过她,我的名字,但她却知晓了,从何处得知的,我不敢妄自猜想。

“明日你就可以下地走一走了,记住,骑射之类的可还要忍住,因为你的腿还没有痊愈,乱动还是会再断一次的。”阮三若盖上药匣子,下了嘱咐。

我忍不住问她,“那要多久才可以练骑射?”

她回头望过来,平静道:“三个月,你算算还有几日。”

我掐指算了一算,纳闷起来:“啊?还要等一个月七日啊!”

阮三若微微颔首,缓缓道:“已经过了一个月有余了,子高,你还是能再等上一个月的,不用为军务操劳,每日清闲地过日子不是众人所盼的么?”

我指着自己的鼻,固执道:“我是陈朝英雄,上沙场为朝廷效力的!怎能偷懒!”

阮三若的脸上很是严肃,竟然威胁我:“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只好让陈茜在汤里饭里下迷药,让你睡过一个月直到伤势痊愈。”

我最讨厌听到女子的威胁了,连耳朵都害怕起来,无可奈何地听从她的话。

阮三若总是面色平静,不笑不语不回话表示,可换做是陈翾天,早已在眉目间显露出得逞的快意。

她果然,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我暗自心忖着,突然,听闻一阵脚步声——有什么人进来了。探头望去,目光正好撞上云光辛的面庞。

他步入屋中,一脸欣喜的开了口:“大哥,我来看你了!”

我万分惊喜,正想要坐起来,屋中立刻传来阮三若严肃的警告:“不要乱动!”

我听了,才反应过来我的腿上有伤,立刻不敢动。

听及这个声音,云光辛浑身一震,望了望阮三若,顿时满面惊色,怒怨脱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阴魂不散!”

阮三若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反倒是丫头芳儿最不能沉气,嫌弃地看了看他,开了口:“上回闯入咱们馆子无事生非的人,是你吧?我家主人哪里惹到你了,到哪都要跟她过不去。”

“芳儿,不要无礼,好逮他也是子高的兄弟。”阮三若平静地劝阻她的言行,算是给我面子。

那丫头不敢违抗,乖乖地抿唇闭口,眼眸却仍旧是嫌弃云光辛的神色。

云光辛可不管她们矜持不矜持,咄咄不休着出语:“居然都如此亲切地叫我大哥的名字了!明明在会稽只是打个照面,如今连‘子高’都唤上了,你这女子想对我大哥打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生怕他们莫名地由怨结成仇,我终是决定出面一劝,对云光辛说:“三弟,你也先别歪想,阮大夫是临川王陈茜遣人请过来的,她先前治好了妙容,陈茜信任她的医术,你就不要误会她了。”

“陈茜请过来的?”云光辛又是一惊,眼中表露出惭愧之意,但性情一向微倔,得知实情以后,始终没有表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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