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太平二年,二月,庚午,曲江侯萧勃在广州起兵反叛,以欧阳昆、傅泰及侄子萧孜为前军,朝廷遂遣西平将军周文育率兵前去征讨,癸巳,擒得欧阳昆,不久,又擒得傅泰。

三月,庚子,文育带此二人返回建康复命,陈霸先因与欧阳昆曾有交情,遂将其释放,并厚待之,甲寅,德州刺史陈法武与前衡州刺史谭世远联手攻打萧勃,不日,萧勃战死。

萧任据广州,萧孜与余孝顷占石头城,萧余二人又修城池两座,各守一城,并造船舰数只,摆于江水两边,继续反叛。丞相陈霸先又遣平南将军侯安都助文育攻之,不久,攻克广州,岭南遂悉平。

五月,戊辰,逃走的余孝顷遣人到丞相府向陈霸先投降。不久,司空王琳暗暗修造战船数只,起兵反抗陈霸先。六月,戊寅,陈霸先任命侯安都、周文育各为西、南道都督,令此二人率水兵二万于武昌,攻王琳。

军函一份接一份地递交到陈茜手中,我推开他书房的门,端着刚刚冲泡好的茶进去,发现他坐在椅子上捂着前额,又露出习以为常的痛苦神情。

放下杯子,我绕到他的身后,用拇指替他轻揉鬓前的穴道,只稍往案上的书函一望,即刻晓得他头疼的缘由。

又一个反叛的……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梁朝这几年总是如此,朝野里的那些拥兵自重的臣,动不动就举兵造反,先前来了个杜龛,尔后来了个张彪、王僧智等,如今又来个王琳,个个都是冲着陈霸先来的。陈家的权势的确很大,遥想当年,我刚进陈茜府中时,陈霸先已升为侯爵,其后又升为司空,如今官至丞相,主宰着朝廷。

所谓一方有虎,八方惧之,这大概就是原因是之首吧?

“陈家权势太大,人人都想破之。”我随口发出感想,岂料陈茜反应其巨,大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那杯子发出轻响,从中飞溅出几滴茶水。

“简直是大胆!大胆!”陈茜咬牙脱口:“陈家对他们那样好,结果呢,一个一个都是狼心狗肺!”

“朝廷里,虽然仍奉萧家后人为天子,但……其实满朝文武个个心里都很明白,”我把手按在他的双肩,凑近他的耳边:“坐在明堂上的天子只是副活傀儡,真正大权在握的‘真天子’是你的叔父。”

陈茜瞪眼一惊,缓缓回答:“阿蛮,这句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乱说了,可就是犯了大罪,会被杀头的。”

我正色道:“我没有乱说,而且,我也只是对陈家最被器重的人说了而已,外面的人,谁听见了?外面的人,谁都没有听见!”

陈茜回头,望向我:“我突然觉得……你是越来越聪明了?”

我摇了摇头,谦虚道:“阿蛮一向愚钝,会打仗已经很幸运了,哪能扯上聪明。”

陈茜朗笑起来:“你就承认了嘛!”转瞬间,又微皱起眉心。

我愣是不解他为何神色变得如此之快,奇道:“怎么了,又有什么心事?”

“我在想,如果将来我叔父又提拔了你,你有权有势了,会不会,会不会真的有那么一日要离开我?”他又开始试探我的真心。

对此,我早已习惯了,依然像以前那样平静地回答:“不会不会不会!我把脚砍下来给你行么?”

“一言为定,你真当只顾自己的前程不要我了,我就拔剑把你的脚砍下来,让你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个家!”他脱口,每一个字都尽显毒辣。

八月,甲午,朝廷在这一日提升陈霸先为太傅,加赐黄钺与殊礼,并且恩准其进见赞拜时不用称名,九月,辛丑,又继而提升他为相国,封为陈公,让他总领朝政。十月,戊辰,陈霸先进爵为王,辛未,帝禅位于他。

人言话里有言灵,看来言灵是相中了我那一句“真正大权在握的‘真天子’是你的叔父”,不到半年,陈霸先就当上了皇帝,并于都城南郊祭天,告慰神灵,请求天佑。

我只官至军中校尉,那一日,陪陈茜至南郊以后,只能与章昭达等诸将一起立在外边,看着陈茜与百官上至帝位前,远观祭天仪式,当听宦官一声‘跪拜当今天子’,亦跟随着众人单膝跪下,低头呼一句‘吾皇万岁’。

陈霸先回宫以后,颁了大赦天下令,将年号改换为永定,以陈为国号,陈茜也在此时一步登天,被封为临川王,携家眷等居于建康临川王府。马车里头,我亦趁这绝好的机会,下手催他:“临川王,你现在是临川王了,可以让我爹和弟弟当官了吧?”

“小官可以,大官可不行。”

“只要不愁吃穿,不用辛苦干活,什么官都可以。”

“我要是给他们官职,他们可就是我的下属了,你可要想清楚。”

“嗯。”

他思量一番,才道:“你爹在山阴,就让他在那里当个山阴令吧?至于你弟弟……他如今几岁?”

“十六。”

“让他到军中为官,你看怎么样?”

我摇摇头:“我已经当了军官了,再让弟弟在军中为官,韩家以后无后可该怎么办?不行,得换一个。”

“那,你就暂且让他念几年书,将来好当个文官。”

“嗯!”

他一手搂住我的腰,笑了:“要不要告诉你爹你是我什么人?免得凭白无故有官位,他早晚都是会起疑心的。”

微一愣,我急忙道:“不……不要!我爹脾气大,要是让他知道了,定然会取粗棒子往死里打我的,就算你出面劝好了他,父子关系也难以再回到从前那般。”

“早晚都是要坦白的,谁叫你非要让他当官呢?当了官,有些事还是会知道的。”

“我,心里很清楚。”

“有我在,他要打你也得看我脸色啊!”

怕东窗事发后,他会对老父不善,我不放心,向他提早请求:“我爹要真是打了我,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一定不能加罪给他。”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还真是一个大孝子!”

那是因为,生我养我之人,只剩他是活着的了……

佛曰:父母恩德,无量无边,不孝之愆,卒难陈报。

佛曰:南阎浮提,罪报名号如是,若有众生不孝父母,或至杀害,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佛曰:善男子,于诸世间何者最富,何者最贫,悲母在堂名之为富,悲母不在名之为贫,悲母在时名为日中,悲母死时名为日没,悲母在时名为月明,悲母亡时名为暗夜,是故汝等,勤加修习孝养父母若人供佛福等无异,应当如是报父母恩。

佛曰:若人百年之中,右肩担父,左肩担母,于上大小便利;极世珍奇衣食供养,犹不能报须臾之恩,从今听诸比丘尽心尽寿供养父母;若不供养得重罪。

尽孝,乃是天经地义,乃是常情,谁都不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忤逆,而对父母有不孝之举。生我养我,是父母!生我养我,是父母!不可不孝。

“当然!”我肯定道,立刻又嘱咐他:“回去之后你可要记得发令函给我爹,有了令函,他老人家才能上任。”

“回去一定发!”陈茜应允,心中又打起鬼主意:“不过,一个人付出辛苦,也该有回报,你总该有所表示吧?”

“你已贵为临川王,要什么没有,我能给你什么?”我有些为难了,若是赠礼,以他如今高贵的身份,只怕会变成入不了他眼的俗物,若是以身相许,我却早已与他缠绵无数次,根本不能作为回报。

“那好吧!”他退让一步,提出简单的要求:“你亲我。”

心想着反正是在车里头,无人瞧得见,我便大胆地捧起他的脸,闭上眼,亲了一下。

听闻无数人语至窗外传来,我猜测车驾是行至了集市,掀起帘角往外一瞧,果然立刻有无数身影映入眼底。

“还早着呢,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他也听到了那些声音,出语。

我回头,有些犹豫。

他又道:“回去以后,我可要陪妙容了。”

我沉思着,想起云光辛说过要在逍遥坊的集市里开家铺子,便想去瞅一瞅,说道:“……逍遥坊,行么?”

他忙吩咐马夫:“去逍遥坊!”

马夫按他的命令,驾车到了逍遥坊。

我因不清楚那家铺子所在之处,令他缓行,再度掀起帘子,一家一家察看,当有熟悉身影掠过视野,才吩咐停下车。

他们,果真花了大把钱开了一家别致的铺子,长匾高高挂着,刻着苍青色蛇形书体,细看许久,悟出原来是那‘妙风斋’三字。

我与陈茜一前一后下车,适逢云光辛刚送走一位客人,他向这边瞥了一眼,当下惊愣住了,好一会才会神。

“大哥!”他高兴地唤我一声。

“看起来,生意不错的样子。”我微笑着对他道。

“也没有啦!”他怪不好意思道,瞧了一眼陈茜,笑容敛住了,却又不敢当面得罪他,只好勉为其难地也请他入店:“立在外边实在难看,快进里边去吧!”

他转身进屋,在前方领路,推开一间屋的门:“二哥怎么没有一起来?”

我跟着他进到屋里头,回道:“他在府中,今日没有同行。”

云光辛亲自端来茶水,先为我斟上,再为陈茜斟上,说:“真可惜,我原来以为你们会一起来的呢!”

我捧起杯子,应声:“回去以后,我会告诉他的。”啜了一口后,又提道:“你一个人在这里?”

“不是,”他抬起手,伸出食指指向外面。

这个举动的意思,我心领神会,是说高肃也在这个地方,只是不出来罢。

我也不想让云光辛带他出来,齐国与陈朝势不两立,若是让陈茜知道了高肃的身份,就算高肃不愿与他敌对,他也一定会出手将他擒拿,交给朝廷,以他作为人质要挟齐国。可是,如云光辛说的,高肃是个不被齐王室在乎的可怜皇子,真当落入陈王室手中,最终悲惨的也只是这一对佳人。

陈茜没有动眼前那杯茶,也不知道我们在打什么暗号,只是端坐在椅子上。我偶尔回头,看见他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一寸也没有移开,使我的心灼热起来。

我忙转移目光,问云光辛:“近日,可是做了什么买卖?”这大概是最好的能掩饰自己羞心的话了。

云光辛本来也是想告知的,经这一问,满怀兴致,说道:“嗯,你也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雕刻了,自然是刻菩萨啦神仙啦……反正客人要什么就刻什么。”

话音才刚落下,陈茜一直维持的平静神色陡然变了,他愣了愣,脱口:“莲花灯……那盏……灯……”

云光辛听之不解,讷讷地‘啊?’了一声。

陈茜继续道:“那盏用月桂木做成的莲花灯难不成,是出自你之手?”

云光辛登时膛目:“你怎么知道?!”立刻望向我这边,我向他要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于他。

“真是没有想到,匠师竟然是个年轻小子!”陈茜惊叹起来,欣喜异常,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云光辛正在悄悄地咬牙。

“上次真是小瞧你了,”他朗笑了起来,随之,说起正经话:“既然这店开在了京城,那么正好,本王就令你用美玉刻一盏莲花通明灯,三日之内送到临川王府,到时候一定好好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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