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建康坊间最热闹的地方?那不就是逍遥坊的大市了?依稀记得以前挣了钱以后,常常跟大哥到那里买些东西呢!我回忆着,觉得那里是个不错的地方,铺子开在那里应该会有很多人进屋来瞧一瞧的。

不过,那么热闹的地方,还会有多余的空铺子么?我思量了片刻,回答:“不妨先去看一看,要是没有空铺子,咱们只能去朝暮坊的小东市了。”

云光辛正沉浸在欣喜之中,经这句话提醒,很快就冷静下来,说:“也对,要是没有空的,就只能奢望朝暮坊的了。”

回屯营之前,二人陪同他寻觅住所,逛了一圈城南的坊间,才在一条道上寻到合他意的住所。他接过了我给他的钱,就叫我们先回去,后头的事情由他自己来办。因天色有些晚了,不便在外逗留太久,我和则夷就应了他,掉头就径直返回大营。

推开屋子,点上灯,还没有坐下,我即刻被案上的一把剑吸引,拿起来细瞧,赫然发现是那把追燕剑。

它不是已经还给陈茜了么,怎么会在这里?我疑惑着,拔出剑刃,登时,为自己所看到的事吃惊了。

它完好无损,丝毫已不是记忆里断成两截的残剑,刃面雪亮锋利,摸起来,感觉也与过去不同,我由此断定,自己手上握着的‘追燕’是一把新铸的剑。明明已是断剑,明明已经丢还给了陈茜,它为何会重生并且留在我屋中?

一定不会是它自己重结,也一定不会是它自己飞回来,一定,一定是他!大半夜的却鬼鬼祟祟地跑到我屋里来跟我道歉,如今偷偷地把剑修好了又一声不吭地送回来,陈茜,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领情,我不领情,我偏就是不领情!我把这把剑收起来,佯装没有见过它,看你怎么办,看你还有什么花招还能使出来!

我心里想着,自顾哼笑了一声,便把追燕剑藏起来,藏好了,像之前那样,腰上什么也不挂,他若是问,我就佯装什么也不知道,等着看他的表情。

刚藏好剑,不巧外边有人敲门,我不急不徐地前去开门,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小兵,我问他:“什么事?”

那小兵回答:“陈将军命令卑职来告知校尉一声,说请校尉到寝屋去共宴。”

我想也不想,就对他道:“你带话给陈将军,就说恕我不能赴宴,请他自己慢用吧!”

那小兵领命离去,我也即刻把门关上,在屋里安静地看书,没过多久,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我照旧去开了门,一看,又是那个小兵。

我不耐烦地说道:“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事?”

小兵平静地回答:“陈将军命令卑职复告校尉,说无论如何也要请校尉到屋□□宴。”

我毫不留情地回了他:“不去不去!我如今什么东西也吃不下。”说着,不等他先走,即刻关上门。

坐下来,重新拿起书,却再也看不下去,只好把它合上,并放于一边,开始发呆,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再度响起了,我前去把门拉开,盯着那小兵,不等小兵将之前的话语复述,我便烦躁地吼了声:“好了!不要再说了!我去就是了!”

我掩上屋门,随即跟他前往陈茜的寝屋,刚到那里,就听到他踱来踱去的脚步声,小兵上前为我推开屋门就自己退下去,我大方地步入,见到陈茜后,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陈茜回过头,却是满脸欣喜,脱口呼一声‘阿蛮’,忙拉住我:“终于把你给请过来了!”笑着拉我入座。

我无奈地坐下,看着满桌好菜,再对上他的脸,全然胃口全无,呆呆地坐着,半点箸筷的劲也提不起来。

“阿蛮你看,我叫人做了你爱吃的酸甜排骨!”他边说边夹取一块,放入我面前的碗中,我不动亦也不瞧,以此维持了半刻,终于使他拉下了脸。他欲发怒却不敢怒出来,只能憋着,质问道:“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我淡然地注视着他:“你太抬举我了,我没有三头六臂,做事也没有碍着你,我既然已经把东西还给了你,我们之间就什么也不欠了。”

“那天,其实我是太心急了才那样说的,你知道么?当你对我说你不爱我了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受,我真的是怕失去你啊!那天,我发现你的剑是断的,回到建康后,就马上找匠师重铸了,送还给了你,以为你会很开心。”

他滔滔不绝地解释着。

“什么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淡然地回话,倏地站起来:“至于这顿饭,对不起,我已经在外用过了,实在吃不下去。”身一转,无情地往门外去。

他在背后叫道:“阿蛮!我真的是认错了!”

我咬了咬下唇,没有回头,落落大方地一直走往前走,刚走出屋,立即听到有陶瓷器皿落地打碎的刺耳声响。知道那是他的火气,可心里面依旧不愿就此回头,没有回屋,我径直去了校场,一个人在那里拉弓引箭。

将靶子当成陈茜,将靶心当成他的心,瞄准了,咬牙一发连着一发地放出箭,直至箭发完了,胳膊发酸了,也不管地上脏与不脏,大方地坐下去,开始看着那扎满箭的靶子发起了呆。

……

‘阿蛮!你是我的好阿蛮!’

……

‘你到底怎么了!问来问去烦不烦啊!滚出去!’

……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可是,祥和愉快之时与怒火涛天之时,性情简直是大相径庭,简直更像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我没有得罪你什么,只是问你在你心目中那位女子对你是怎样的份量,可你却莫名其妙地发怒了,如果不是很重她,你何故要如此?

等到我决意离开了,才知道要找我,才知道苦苦认错,要是那时候我不走,是不是就从此把我冷落?哼!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亦也不是你想玩就玩想弃就弃的园内花草!

我是一个自由人,我有自己的生活和心愿,岂能因你一句‘我错了’就回头?一句‘我错了’算什么东西!你陈家有权有势又能怎样,能拴得住一个人的心么!既然打算要纳妾,何苦再来挽留我?我是你的什么人?我不过曾经是你的禁脔罢了,离开了也就全无关系,你何必还来纠缠不放,有什么好纠缠的!

一阵脚步声慢慢接近,止在我面前,我抬头往上瞧,愣了一下,又低下了头——那是章昭达,暮色映在他的脸上令他显得有些沧桑。他坐在我身旁,瞧了一眼不远处的那只靶,毫无表情,只说道:“听说将军设宴款待?”

我轻微扬起唇角,没有话语可回。

他继续说:“听说一桌的好菜,全给落地糟蹋了……”

我猜测到他的意思,依旧决定不回答。

他不停口,最后把话说到了点上:“校尉为何不给将军面子?是嫌款待太薄,还是嫉恨将军的功劳?”

嫉恨他的功劳?笑话!我轻轻哼笑一声,说:“章大哥,你就不要来拿我寻开心了,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章昭达远眺暮色,坦白道:“我确实希望校尉是因此而扫了将军的兴。”

“我也希望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可惜……”

可惜不是,可惜偏偏是想求回已失而不复还的情,偏偏这么执着,令人生厌。人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可以猜测到后果,却愣是执意,等到失去当真发生,就只会拼死拼活地央求挽留。

这有何用?这根本无济于事。说一句原谅的话,无论换了谁,都能轻易地当面回答,可是心却不能,办不到就是办不到,这便是心与口的差别。心是硬汉子,任何人都不能逼迫它,不能轻易地夺取它。

“当年将军与校尉一起上阵杀敌,配合得天衣无缝,令我等无比钦佩,如今看到两家独战异方,实在觉得很是可惜,看来昨日盛今朝衰不是胡吹的。”章昭达叹息一声,话语里似乎包含着他的无奈和希冀,以及对往昔的留念。

我不敢告诉他不肯给陈茜面子的真正原因,是怕他不明白男子之间的这份情爱,因此,宁愿他胡猜乱扣,宁愿他把我往小人那一方猜想。比起世俗之外的情,那些猜想不过只是小节。

“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就算是好兄弟,也会有分开的那一日,不可能会在一起一辈子,陈都督跟王僧辩不也是一个例子么?”我向他从容答道:“当年如果不是王僧辩坚持一意孤行而迫使都督痛下毒手,梁朝就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乱了。”

章昭达没有话答,只轻叹了一声。

我继续道:“天注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我跟他……也是一样!军功是靠自己得来的,就算是分开了,就算单独做战,也依旧能打好仗。”

章昭达有感,回答:“听校尉这么说,反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小看了韩校尉。”

我大方道:“小看就小看罢,我才不会计较。”

坐了许久,二人立起,一直谈聊着到月上梢头,星罗棋布,等到各自分道回屋时,已然记不得那段时间里究竟谈到了什么聊过了什么,只是经与他聊话,我的心情竟在不知不觉间有所好转,原本担心此夜不能安寝,却在卧塌后轻易地睡到了次日。

白日,我难得抽身前去观望涂则夷习骑术,一到那里,见他稳当当地坐在马上,腰身挺直,看上去煞有模样。他小心翼翼地驾驭着马儿,不敢骑太快,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得意之色。

我招呼他,令他骑过来,他至我面前后立刻勒了马,爬下,着地,高兴地冲我开口炫耀:“大哥!如何,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威风?”

我怕当真夸了他,反倒让他忘形,便打算先斩除他得意的苗头,板着脸回答:“这么快就得意了,怎么学得好?谦虚些勤快些才是,可不要忘了这畜生的蹄子!”

没得到夸赞,涂则夷果然收敛了,也没有像我投来抱怨。

我跟他没说上几句话,好巧不巧地有小兵奔跑过来传达命令,其内容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说陈茜刚从宫里回来,在都城身无重任,便下令要亲兵随他一同前往会稽郡。他如今任会稽太守,自然是要到那里去的。

小兵把话说完即走,不一会儿,陈茜出乎意料地亲自来了,他板着一张异常严肃的面庞,张口冲我嚷道:“你跟不跟我走?”

我没好气地回他:“我喜欢建康,真舍不得走。”

他顶不过半刻就开始发脾气,严肃道:“你现在还是我的校尉,你的部下也是从我这里分过去的,也是听我命令的,你不愿意也得愿意!这是命令!”

说完话,他悻悻转身,准备要走,我立刻叫了他一声:“等等!”

陈茜闻声回头,我趁机会大胆地向他提出要求:“能不能给我一吊钱?”

他盯着我许久,才冷淡的回道:“我凭什么给你?让给你这么多面子你都不肯,这会儿钱花完了,就知道找我,你以为我是什么!”完话,再度转身,这回,不管是谁唤都不肯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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