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我笑了笑,送了片瓜就不再打扰了。

几日过后,我再也没有在陈府里再看到这姑娘的身影,她仿佛隐形了一般,到她常常干活的地方去瞧了瞧,也是毫无结果的回来。

她是在府内干活的婢女,不曾接过可到府外去的活儿。我左思右想,想不通,唯有询问其他下人。接过端茶的托盘时候,我就逮着一个,询问道:“小翠玉怎么不见了?是不是被临时调到别处去了?”

那人轻叹了一声,才回了话:“你不知道?她前两日就给赶出去了!”

听到这样的结果,我愣愕三分,忍不住往下问:“是谁赶走她的,夫人还是老爷?”

那人也没有要隐瞒的想法,坦白道:“当然是老爷了,这府里谁最大呢!”

“她是做了什么得罪老爷的事要被赶走?”

“这我哪里知道呀!”

那人刚说完,就有人插嘴:“宅子的主人要赶一个下人走,有时候是不需要原因的,喜欢赶就赶了呗!只能说那丫头不走运,老爷什么人不赶就偏赶她。”

我收口,不再问下去,心里头明白,与其问不明真相的人还不如直接问把那姑娘赶走的那个人。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那人正坐在树下纳凉,手握着蒲扇轻轻地摇着,脸上荡漾着些许快意。不知这神情是因为感到凉快,还是因为赶走了府里的一个下人而起的?我在一旁一面切冰镇过的寒瓜一面瞅了他几眼,当切好了一片瓜,递给他时,就忍不住问他了。

“小翠玉是你让赶走的么?”

“小翠玉?”他念着这个名字,表现出对它很陌生的神情。

“就是府里的一个下人啊!岁数不大的。”我坐在凳子上,望着他:“她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要被赶出府去?”

“她没干什么错事。”陈茜直白地回答,不找任何借口。

“那赶她走又是为何?”

“你看看,就凭你这么关心这件事,她就该走!”

“跟我关不关心有什么关系。”

“这当然了!她不过是府里的下人,你老这么关心她,跟她凑一块做什么!她要是识趣,不跟你挨得这么亲密,如今也照样能在府里继续做事照样拿月钱!”

他一字一句间,充斥着酸意,我无话反驳只好接受那丫头被赶出去的事实,很清楚府外的世界那么大,一个人流落其间,也是很难再能找得回来,只当那些彼此相处过的日子是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照面,让它随风而去。

见我不说话了,他将手轻轻地放在我头顶上,说:“以后不准对除我以外的人太好,你要记住了,这只是个小小的惩罚。”

我看着自己的脚,听了后,忽然莫名其妙起了恐惧。相处过甚,女子以赶出府邸做为惩罚,那要是彼此暗送了秋波,女子的下场岂不更惨?

绝决,又十分残忍,我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所认识的陈茜会因为心里发酸而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解释,也许能够挽回许多东西,但是比起这个,他恐怕更愿意相信他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断。

眼前的寒瓜看起来是甜的,而陈茜也吃得很甜,但我心里却感觉它是苦涩的,因为我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警告,一个……温柔的却令人心寒的警告。

一转眼,八月初七,处暑。

一转眼,九月廿十二,韩露。

在这个到处都是战乱的世界里,平淡悠闲的日子依然只是短暂的甘露,持续不长久就被远方传来的战讯付之一炬。

承圣三年九月,魏国宇文护率大军五万突袭江陵,大将王僧辩赶去救援却未能及时,江陵由此陷落,而萧绎在向魏国投降之后也未能成功逃过死劫,终是丧命于敌人的血刀之下。此城中,不仅朝臣和市井里强壮有力的男子,连在宫中值事的陈昌与陈顼也都一道被掳至了长安。

我身边的男子,在收到这样的消息以后,整一日都愁眉紧锁。没人能劝得了他,包括我在内。虽然我也有弟弟,但因为那俩人的处境不同,所以无法感受到他心中荡漾着的那份忧虑与焦急的心情。

茶水就在他的眼前,由热气腾腾渐渐变为了冰凉,他低着头仍旧无视于它的存在,即使渴也不动一动也不吭声。

坐得太久,又无事可做,我消受不了,听到外面传来战马的嘶鸣声后,就想出去看个究竟。离门还有一段距离,刚迈出了两步,他的声音就扬起来:“陪我。”

吩咐落下来了,我只得退了回去,重新坐在他面前。

半晌后,靴子的声音渐渐传来,并且越来越朝这里逼近,止住后,一个巨大的影子投在我脚下,我连忙抬头望去,仅望了一眼就赶紧站起来,退到了一边去。

陈霸先并不在意我,一直注视着陈茜,握刀几十年的遍布老茧的手拍了拍他的左肩,安慰着他:“不要难过,被掳去不是只有他一个,还有昌儿呢!只要他们还活着,再难也有办法救回来!相信叔父的话。”

陈茜轻叹了一口气,回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该立谁为帝?梁朝不能一日无国君!”

“本该是太子继位,但太子也被降将带去了魏国,如今恐怕是性命难保了,我再与王司马联系,好好商讨再立新君的事。”

陈霸先这样说着,大手一按他的后脑勺,又加安慰:“好啦!打起精神来,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样子!没精打采的,接下来怎么打仗!”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回头望了望陈霸先:“我知道了,叔父。”

陈霸先说了着几句话后就走了出去,我呆呆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许久才想起递给陈茜的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凉了,赶紧换上了温热的。他接过了,把杯子捧在掌中,终于饮下了一口。

深秋,成熟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陆陆续续地被封存于各地的粮仓。我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南徐州,跟随陈茜前去沙场,参与征战。辞别之时,没有亲人相送,只能在马上看着陈茜与沈妙容母子难舍难分的画面。

打仗并不可怕,手刃敌人的时候,那种长久的担忧和焦虑都散做烟云,因为保住了自己的头颅并且为自己的亲人和友人报了仇。但它的可怕之处,便是打了败仗,自己性命甚至亲人、友人的性命都被把握在敌人的手中。

死是悲惨的,死在敌人的手中却比悲惨更甚,好比活着下地狱的感觉。

我很幸运,常侍在陈茜身侧,未遇血光。他就像是守护神,跟着他,似乎所有的危险都成了擦肩而过的蜂虻,有他罩着,自己的头颅也能稳稳地自始至终地连在自己的身躯上。

可凡是人,都躲不开命中注定的劫难,我怕他会死,跟那些命丧在战火硝烟里的士卒一样,被敌人穿**躯割下头颅而死。日复一日,我怕的事情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却一直没有在现实里发生。

也许佛经看多了看久了,真的是有用处的。他一直平安无事地活在我的视野里,身着战衣,英姿飒爽,每一次回来都要向我主动送抱。

他说,他原来是不怕死的,直到那一天遇上了我,他便非常怕死。他怕自己死了,魂归极乐,便不能再跟我在人间一起过那些逍遥无忧的日子。

生,能够经历许多事情,无论是幸福还是痛苦都能酿成一坛有滋味的好酒。死,又是如何呢?除了恐惧,别的什么也没有剩下。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贪生……

萧绎就是一个例子,兵临城下时他不着急,只忙着与别人悠闲作诗,等到城破了,魏国军杀至眼前,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便屈辱投降,妄以为能苟且保住性命,可惜一步走错,下一步,步步皆错。

那一日,用饭时,我忍不住问陈茜:“如果你被人抓去了,会为了活命,放弃当英雄的机会,向敌军屈辱投降么?”

他似乎对此早有心里准备,不经思考,开口即答,且答得从容:“当然会了!”

凭着对他所作所为的了解,我自认为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答案一定是愿死以保尊严以效朝廷,不想竟与萧绎类同,心里大为失望。

他则嘻嘻笑着解释:“我都告诉过你了,自从遇上了你,我就怕死得很!”

“司空真是糊涂,居然让你这样的人去领前军!我看我得早点收拾包袱回山阴,免得跟你一起倒霉。”

“我是你的什么人?我是你的守护神!怕死,但未必会死啊!”

我托着腮,闷闷道:“是安全符还差不多……”

“我是你的守护神,”他强调了一遍,把菜夹进我的碗里:“一定不会在沙场上死的,要死也得等到天下泰平了才死。”

战乱尽,天下泰平始……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这样的况景?我低头思忖着,饭菜快变凉的时候,他敲了一下我的碗,提醒道:“怎么不吃,不喜欢今天的饭菜么?”

我回过神,否认道:“不是。”

他端着碗一面吃一面催:“那吃啊!不吃,我亲自喂你。”

想象着这样的画面,顿时让我觉得肉麻兮兮,忙夹起了碗里的菜。放进嘴里之前,对他说:“死也不让你喂,死也不给你机会喂!”

他哼笑了两声,故意道:“哎呀,你大概不懂,有一种战术叫激将法,小猪不吃饭呢,就要用相反的办法来催他吃,真要喂你吃,我多累呀!”

他说的话,诸如‘我其实是骗你的’、‘我是在刺激你’之类的,实则皆是掩饰,好让人以为他对此事满不在乎,落落大方,其实,真正的心里想法多半为因目的达不到而失望。

那些掩饰,他以为自己很英明,却想不到早已被人看得透彻。

而且……

小……猪……?

猪……!

我愣了一下:“我的脸又胖了么?”

他自顾往自己的空碗里舀汤,看也不看我就说:“没有啊!你的脸还是像朵桃花一样好看的。”舀到了汤,吹了几口冒腾的热气后就喝了。

“那为何要拿猪来比?”我质疑地盯着他。

“猪宰了就变成猪肉,是拿来吃的,人一辈子只看着猪跑却吃不到猪肉就会很痛苦,就像我天天看着你在跑,却一直没能跟你在塌上春……”

了解到大意,我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刻夹起一块肉,迅速塞进了他的嘴里。有食物堵着,他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只有乖乖地把未脱口的话与那块肉一同咀嚼了咽进肚子里。

“你会把我赶走么?如果我一辈子都不答应你。”

会把我丢弃在外,让我过回原来的日子么?

会让我自生自灭,不再用安全的双手护着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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