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我的生活_我的阅读和学习

我的阅读和学习

下一步的学习重点是“阅读”。

当我拼写单词的时候,老师就拿给我一些卡片,上面印着凸起的字母,我很快就发现卡片上刻着的每一个词语都代表着一种物体、一种行为或是一种特质。后来老师又给我做了一个拼写板,这样我把一些词语卡片按顺序摆在拼写板上,就能拼出一些句子和短语,而在此之前,我都是用实物来排顺序的。我发现了那些卡片组在一起所代表的含义,比如“娃娃”“在”“床”“上”这几个词,那么,我就把我的娃娃放在床上,把“在”“床”“上”几张卡片放在娃娃的旁边,表示“娃娃在床上”,这样,在造句的同时,我也掌握了句子本身的意义和结构。

有一天,苏利文老师让我把“女孩”这个词的卡片别在我的围裙上,然后站在衣橱里,我在拼写板上摆出“在-衣橱-里”这几个单词卡片。再没有什么比这种更让我开心的游戏了,我和老师每次都能一连玩好几个小时,屋子里的每样东西经常被我们造成了句子。

我一步一步地从阅读刻字卡片进步到可以看刻字的书了。我捧着“初级读者”这本书,像玩捉迷藏游戏似的在书中寻找认识的字,一旦找到了就会开心不已。就这样,我开始了阅读,至于什么时候开始阅读长篇系列故事,我在本书的后面再说。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没有一套固定的学习模式。我如饥似渴地认真学习,更像是在做游戏。苏利文老师会把教给我的每一样东西用一个故事或者一首诗讲述出来,无论何时,只要碰到我高兴或感兴趣的事,她都会事无巨细地讲给我听,仿佛她成了个小姑娘。在求知的过程中,我不但没有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对枯燥乏味的文法、艰涩的算术题和更难的名词解释等产生畏惧心理,正相反,这些都成了我最宝贵的回忆。

我无法用语言诠释出苏利文老师对我的快乐和诉求所给予的特殊关爱,也许这与她长期与盲人打交道有关。除了爱心,老师还具有极其出色的描述才能。她能迅速地略过那些乏味的细节,而且从来不唠唠叨叨地问我最近学了什么东西之类的问题。她总是一点一点地给我讲解枯燥的科学原理,讲得无比生动形象,使我不由自主地记住她教给我的东西。

我们不喜欢待在房间里死读书,而是喜欢到户外阅读和学习。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透进来,温暖而不耀眼;繁茂的枝叶相互掩映,为我遮挡风雨;空气中还弥漫着松针的清香和山葡萄的果香,我早期的所有课程都是在这个天然的森林教室里进行的。坐在野生鹅掌楸的树阴下,我明白了自然界中的万事万物对我而言都是老师,都能给予我启迪。“万物之爱在于它们毫不吝啬为我所用”。事实上,一花一草、一鸟一虫都是我学习的对象,青蛙、蝈蝈儿和蟋蟀被我抓在手里会惊恐地叫着,我轻轻安抚,使它们不再害怕;毛茸茸的小鸡崽喜欢吃野花子儿,我会亲手喂它;夏天,我会采摘漫山遍野竞相开放的山茱萸和山地紫罗兰花,还有果树香甜美味的果实。我轻轻触摸饱满得一碰即破的棉荚,用手指揉捻它那柔软的纤维和毛茸茸的种子;我把玉米秆放在耳边,能感觉到风儿吹过玉米秆发出的沙沙低鸣;把长草叶放在唇间,轻轻一吹,就能感受到叶片瑟瑟颤动发出的如丝般绵滑的声响;还有我的小马驹不满地打响鼻的气息,我们在牧场里抓住它给它戴上了马嚼子。哈,天啊!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小马驹呼出的那股刺鼻的苜蓿草味儿。

有时候,天刚蒙蒙亮我就爬起来,偷偷地溜到花园里。清晨花园里的草丛和花朵上缀满了一颗颗

晶莹剔透的露珠,很少有人能体会到把玫瑰花轻轻捧在手里的快乐,也很少有人能见到百合花在晨风中摇曳的倩影。我偶尔会在采花的时候抓到一只昆虫,它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而惊恐万分,我能从这小生命摩擦翅膀发出的微弱震颤中知道这一点。

我另一个常去的地方是果园,那里的果实在7月初就成熟了,硕大多毛的桃子触手可得,微风吹得苹果在我的脚下滚来滚去。哦,采收果实的感觉真快活啊!我兴高采烈地装了满满一围裙的水果,怕它们从裙边滚落出去,我就把脸紧贴在光滑的苹果上,苹果被阳光照得温乎乎的,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蹦蹦跳跳地回家去。

散步时,我们最喜欢去“老凯勒码头”。这是田纳西河边一个破败不堪的木制码头,南北战争期间,这里被用来运输军队。在那儿,我们边游戏边学习地理知识,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我用鹅卵石子搭建水坝,建造岛屿和湖泊,还挖掘河床,这一切都是出于好玩儿,从来没想到其实正在上课。我满怀好奇地“听”苏利文老师描述这个气象万千的地球——燃烧喷发的火山,被掩埋的城市,移动的冰河,以及众多奇妙的自然现象。老师会用黏土制作立体地图,这样我就能感觉出山脊和峡谷的形态,随着手指的移动,我也会感觉出河流曲曲折折的流向。我喜欢这种生动的讲解,可把地球划分成温度带和两极还是让我有些糊涂。老师用线绳和橙木签来代表温度带和两极的地轴,这种解释方式再形象不过了,即便在今天一提到地球气候带,我仍会想起一串串的绳圈。我想,假如真的有人在北极立了一根柱子,那么我相信北极熊真的在攀登呢。

算术似乎是我唯一不喜欢的课程。从一开始我就对有关数字的学科不感兴趣。苏利文老师试图用串珠子的方式教我查数,还通过排列麦秆教我学习加减法。我很没有耐心,每次最多排列五六组。一下课,我就会立刻解放跑出去找我的伙伴玩去了,再不会想起算术这回事。

我以同样轻松悠闲的方式学习了动物学和植物学的知识。

有一次我遇到一位绅士(他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他送给我一套化石标本:一些有花纹的微小软体动物的贝壳,几块印着鸟类爪印的砂岩,还有一块嵌有可爱蕨类植物的浮雕似的石片。对我而言,这些标本犹如开启远古世界历史大门的钥匙。苏利文老师给我讲述远古猛兽的故事时,我用手指颤颤巍巍地触摸这些化石,生怕它们会突然活过来咬我一口。那些凶残的叫不出名字的野兽曾经穿梭在广袤的原始森林里,折断巨树的枝桠来果腹,最终,在一个古老的未知年代,消亡在昏暗阴冷的沼泽里。这些古怪的生物久久萦绕在我的梦里,挥之不去。那段阴郁的日子与如今快乐生活相比,昏暗的色彩更能衬托出阳光的灿烂和玫瑰的鲜艳。现在,我的世界充满阳光和鲜花,还有我的小马驹快乐地在草地上奔跑。

还有一次,有人送了我一个美丽的海螺壳,我对这个海螺壳充满新鲜感和好奇心。通过它,我了解到一个微小的软体动物如何一圈圈地建造它们的栖息壳穴,我还知道傍晚时分鹦鹉螺会吹响号角,驾驶它的“珍珠号”大船,在风平浪静的蔚蓝色印度洋海面上航行。海洋生物的生活习性千奇百怪、趣味无穷。比如,在涌动的波浪之中,微小的珊瑚虫能够在太平洋上建造出大片美丽的珊瑚岛;还有孔虫类生物的石灰质壳体沉积下来,形成了陆地上大部分的石灰岩山体。了解这些海洋生物知识以后,老师为我读《背着房间的鹦鹉螺》,比喻人的心智发展轨迹如同软体动物建造外壳的过程。鹦鹉螺身

上背着的那件“神奇的斗篷”是靠从海水中吸收物质并转化为身体的一部分,人类汲取知识也要经过类似的转化过程,而这些知识终将成为“思想的珍珠”。

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例如,关于植物的生长过程,我就有一个学习的“课本”。我们买来了一盆百合,放在阳光通透的窗台上。没过多久,嫩绿的花蕾冒出尖来,这是它要开花的征兆。最初是最外面的手指般纤巧的卷曲的叶子慢慢张开,我想,它可能是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向人展示包裹内在的美丽,一旦开放起来,接下来的过程就迅速而有条不紊了。总是那最大最美丽的花朵脱颖而出,仿佛一位身穿华美真丝晚礼服的美人,傲视群芳;当她那些羞怯的姊妹们羞答答地摘下绿色的头巾时,她知道自己就是神圣的“百合女王”,所有的花朵都要向她点头致意。

一次,我在摆满了各类花草的窗台上发现了一个玻璃缸,里面还游动着十一只蝌蚪。我突然冒出要研究研究这些蝌蚪的念头。于是,我把手伸进去在水里搅动几下,好让蝌蚪游动起来,它们在手指间穿梭的那种滑溜溜的感觉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快乐。一天,一只雄心勃勃的家伙蹦出了玻璃缸口落在地上,等我发现时,它已经半死不活了,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它轻轻蠕动的尾巴。我还是把它放回去。没想到,这只蝌蚪一回到水里,还没碰到缸底呢,就回过魂来欢快地游来游去。不管怎样,它奋力一跃,看到了一个广阔的世界,又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它那倒挂金钟花树下美丽的玻璃房子里,最终会长成一只威风凛凛的青蛙。那时,它就会生活在花园尽头草木茂盛的池塘里,为夏夜吟唱出它奇特的“爱之赞歌”。

就是这样,我从生命本身了解生命。起初我还朦朦胧胧的,老师为我揭示了生命的奥秘。自从老师进入我的生活,一切都充满了爱和欢乐的气息,我的生命才有了意义。她从来不放过任何一次向我展示万物之美的机会,总是不懈地努力着,在思想和行动上给我积极乐观的影响,为我树立热爱生活、助益社会的榜样。

我接受教育的头几年都是轻松愉快地度过的,那是因为我的老师在对我的教育中倾注了她的智慧、同情心和爱。她总是能抓住恰当的时机,使我能够愉快地接受她所传授的知识。她很清楚孩子的头脑在学习的时候就像一条浅溪,自由而快活地在鹅卵石密布的河道里嬉戏,一会儿在这边看看花朵,一会儿在那边耍耍灌木丛,一会儿又跑到别的地方瞧瞧羊毛球似的大云朵;而她希望把我这条小溪引到大山大川、江河湖海里去,希望我能够沿着知识的河道穿山过岭,沿途不断地吸收山泉冰川的滋养,直到成长为一条宽广深远的大河,在平静的河面不仅能够倒映出山花可爱的笑脸,还能够倒映出层峦叠嶂的群山、绵延无边的森林以及广袤无垠的蓝天。

把孩子叫到教室里容易,能够让孩子愿意学习却不容易。除非让孩子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否则不管是忙是闲,他都不会心甘情愿地学习;只有先让他同时感受到战胜困难而获得的喜悦和因失败而带来的失望沮丧,他才能坚定决心接受那个他不喜欢的任务,勇敢地面对那些枯燥单调的书本。

我和我的老师是那么亲近,甚至从未想过我们会分离。我分不清对于美好事物的喜爱有多少出于我的本性,多少是受老师的影响。我只知道她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是我人生前行的引路人,我踩着她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行走。我生命中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源自于她——我的才能、我的理想、还有我的欢乐,无一不是她那充满爱的抚摸唤醒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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