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可恨可怜

天下大势风云变幻,远离风暴中心的虚无鲲界,虽未能参与这大争之世,但亦推波助澜,有意无意做出了足以影响六朝格局的举动。

白小碧夺莲引得萧云出现,继而引发西辽六大傀门阵营和实力的变化自不多说,就近百越朝,龙清清的神兵堂与严云星的暗中斡旋,不仅帮助李潇一跃成为南北两皇之一,更助赵林儿暂时稳住了局势,与燕无极划江而治。

而在虚无鲲界,也发生了诸多事,虽件件都是小事,有好有坏,但总得来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天下三十八年正月,南华馨见姚霜伤情有所好转,即带南入海去往南海城,执掌神兵堂,冶炼出品质更甚“龙兵”的“南兵”,不仅受到宋人武者的追捧,更远销大元,名扬天下。

岁末,海上漂泊数年的严冷锋、陈忘终于有了消息,雇佣了数艘大船载回了当年留在“铁鲸房”内的北海神铁与陨石核心。唯一可惜的是章英斗已去世,严冷锋去到铁鲸房时只看到一具趴在北海神铁上的断腿残骸,沉默了半晌,将其好生安葬,刻下碑石,从此海岛称为英斗岛。

三十九年二月,严云星抽空上线的一天晚上,被宋念请下山,称药不凡有要事相商。严云星满腹狐疑,在严冷锋的陪同下第一次进入了药不凡的房间。

房内布置颇显豪华,一股不知名的药草味儿始终弥漫在空气中,药不凡就躺在病榻上,半年未在鲲界现身,竟行将就木,奄奄一息。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再没了往日的尖酸刻薄,甚至还露出勉强而和善的笑容。

“鬼……谷子,你来了。”他说话有气无力,喉咙里就像塞了块破布棉花,沙哑且沉闷。

严云星耳闻得严冷锋说起药不凡状况,大惊失色,踉踉跄跄地扑至药不凡榻前,握着他的手竟是枯柴瘦骨,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哎哟我的医尊大人呐,你怎能抛下我等晚辈说走就走呐!苍天呐,借我五十年寿命予医尊大人吧,让晚辈再多聆听教诲吧……呜呜呜……”

门外的宋念听严云星在那儿号丧,心甚厌恶,太爷爷还没死呢,就算曾经有些小过节也不能这时候报复吧?

药不凡却听之大笑,重咳了两声,几乎昏厥。

严云星赶忙止住了声,象征性地擦了擦眼泪,坐到严冷锋搬来的椅子上。

“咳咳……鬼谷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

严云星笑道:“此一号,我心畅快,今后正如初识,当以后辈之礼敬之。”说罢,起身躬身抱拳,“纵横家鬼谷子严云星,拜见医家前辈!”

“哈哈哈……”药不凡又咳又笑,枯黄的面皮霎时变得无比惨白,颤抖的指着床头的药瓶却怎么也够不着。

严冷锋忙将药瓶递予他手,他竟仰面含瓶,嘴角漏了数颗,皆是紫色泥丸状,其余尽数吞尽,闻着正是那股不知名药草味儿。

片刻后,他渐渐红光扑面,像是喝醉酒一般精神矍铄,一扫方才颓靡之色,半倚在病榻上,说话也利索了许多。

“不必惊慌,我还没这般无聊逗你等玩耍。这是续命丹,只是苟延残喘之药,一并吞下起金光返照之效,半个时辰后,我自尸解。”

严云星听其如此说,皱眉道:“前辈何必如此,以前辈之高超医术,定能匹配延续之药,即使没有延续之药,差遣我这几个兄弟再抓一个花妖也可以啊!”

“呵呵……阴阳和合之术,终是邪魔外道,饮鸩止渴罢了。延续之方倒是有,就落在你身上,却也晚矣。”药不凡惨然一笑,浑浊的眼神尽是无奈。

“敢问前辈是何神方,若落在我身,自当取之。”

“唉。”药不凡长叹一口气,“就是那百越第三秘宝,月宫桂锋呐!”

“啊?原来此方是为你自己所寻?”严云星又气恼又无语,只得假意招呼严冷锋,“罢罢,你速去皇宫走一遭,将那月宫桂锋取来与前辈续命。”

“是!”

“不必了。”

严冷锋嘴里应着,本来也没挪步,药不凡一言阻止正合心意,依旧恭立严云星身后。

“前辈您这是为何?”

药不凡笑了笑,看破不说破,摆手道:“吞了一瓶续命丹,神仙也救不活,你又何必白费心思?不过这月宫桂锋还需取得,对你换目也有帮助,它的神奇功效在于可辅助任何药方,甚至是医道之外,法宝天术修炼、兵器甲胄冶炼、傀儡符文加持、蛊术威力强弱等等,端的是辅助神品!”

“如果实在取不到呢?”严云星考虑最坏结果,毕竟百越如今还是北皇强于南皇,一时难以攻取流火城夺宝。

药不凡想了想,回道:“如果有流光神液,那月宫桂锋自然可以弃之不用,怕只怕此等缥缈之方,此生都难得之。”

“晚辈明白了。恕晚辈斗胆相问,前辈仙逝之后,以何人助晚辈换目?”严云星终于问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这是他一进门听到严冷锋说出药不凡状况时就一直提在嗓子眼里的。

药不凡瞥了严云星一眼,那一瞬间古怪的眼神似乎在嘲笑严云星:我快死了都不着急,你却终于忍不住了吗?呵呵……

“这就是我要与鬼谷子说的,我受命于先祖、受托于爻老,对你竭尽全力医治,但我死后,宋念却无此责任。故我要你帮他一个大忙,方才应允他助你换目!”

“前辈何意,威胁晚辈?”

“非是威胁,实乃交易。”

“以命相易,闻所未闻!”

“大仇未报,逼不得已。”

严云星一听还是报仇之事,好气又好笑,道:“若是颠覆西夏,覆灭一品堂,前番已有应承,更不必前辈说,某自当尽力为之。”

“不!”药不凡长臂舒展,猛然抓住严云星的手,惊得严冷锋就要出手,但看他并未有多余动作,也便稍稍放松。

药不凡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要你尽力而为,我要你全力以赴,答应我,答应我!”

严云星压着药不凡的手,安抚道:“好好,你别激动,你先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何事,我知道让你重揭伤疤必不好受,但事情总得有个原委始末,如此才能确定目标啊。”

药不凡再覆掌,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严云星,“我还是要你先答应我,才能悉数告知!”

严云星挣脱开,起身抱拳道:“那恕晚辈难以从命。”

“果然,你果然知道绝命谷与我仇家有关,之前都是骗我!”卧榻中药不凡惊坐而起,指着严云星的鼻子恨恨咬牙。

严云星此时也懒得撒谎了,袖袍一甩,冷声道:“前辈此言甚是可笑,我也与前辈一般在这虚无界中茫茫度日,如何能得知三五十年前事?慢说我不清楚当时情况,就算知道绝命谷与此事有关,那也不能屠灭我兄弟之家!我看前辈还是安心去吧,某自当好好料理前辈后事,祝前辈早日极乐往生,荣登仙界!”

“哈哈哈……”药不凡听人咒死,竟疯狂大笑,阴鸷的眼神紧盯着严云星,“你以为与宋念小子交好,就可让他代替我行换目之术?实话告诉你吧,换目之术最关键的一步还没教给他呢!先祖留下的所有相关书籍我也尽数烧毁,你咒我死没关系,你瞎一辈子,做一辈子废人也没关系吗!”

严云星淡然一笑,说道:“前辈,你也太小看我鬼谷,若让我行悖逆兄弟之事,慢说瞎子、废人,与您陪葬又有何妨?”

良久的沉默,俄而烛光微摇,响出一点火星,迸出一缕青烟,袅袅茫茫,须臾消散。

“我知道了。鬼谷子请坐,这便说予你听。”药不凡平生第一次让步了,只因为他耗不过,只能退而求其次。

严云星微一抱拳,再次落座,静心倾听。

……

大约在十三墓夺宝五年后,药不凡两个儿子药无心、药无才皆已长大成人,药无心还娶妻生了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当年的药不凡也正直良善,以医家之荣希图流芳千古。然个人天资有限,终不能如同先辈般光耀,于是他将希望寄托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两儿也十分争气,尽得医家真传,辞别父亲周游各国,悬壶济世拯救苍生,一时小有声名,为列国所知。

又五年后,某一日西夏一品堂寻得两人,拜请入宫医治皇上。两人不敢怠慢,携妻带子远赴成都,入宫诊治。可一番望闻问切,竟查出一个惊天大秘密!

当时皇帝名为李遵顼,与田语氏生有两子一女,与贺兰氏生有三子,可药无心与其弟的诊断结果都是李遵顼精袋有损,先天不育!而他所求治之病正是因为此暗疾引起的一系列病症,尤其是心火旺盛,已然毒火侵体,无药可治。

皇帝被戴了绿帽,这不仅关乎皇室血脉正统,更关乎他俩性命。试想李遵顼之前所请医师如何不晓,竟也没流传风言风语,必是遭两妃奸夫所害!

一念及此,两人方寸大乱,编了个破绽百出的借口离宫,匆忙回驿馆带妻儿出逃,却被两个神秘人一路追杀,除五岁的大孙受一匕落于河中逃过一劫,其余尽皆惨死于短匕之下!大孙在下游得一农家相救,十年后南下百越欲图告知此事,却不想当时试炼者大批涌入,在入宋的西南关口造成人流堵塞,而他正被当年两个凶手之一发现,仓皇而逃!

待凶手硬挤出人群时,大孙已不见踪影,凶手便一路打探狂追,大孙则一路夺命而逃,好容易历经千难万险,惊心动魄的逃亡之旅到了上古禁地,却和爻老只说了大概便力竭而亡!

之后药不凡欲图复仇,奈何人老体衰势单力薄,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与后来求医者交易,以缓图之。

……

严云星听罢,思忖良久。药不凡将死,其言可信。西夏皇朝先次派出的两名杀手,大概率是绝命谷姚烈姚斌兄弟,不然以医家身手,纵使不能全逃,也能拼得一两人周全。其后姚烈或辞官或被灭门,南下大宋行密谋事的只能是姚斌。而且那绝寒匕首说出,绝命谷终究难逃干系。

再者,陆游也应该打听到了一些内幕,他将脏水泼到西夏一品堂头上,说明真正的奸夫另有其人。而以李遵顼这个便宜儿子李德旺还能继承大统这一点来看,知晓其秘密者应该也知道其血脉还是党项正统,故而未散播真相。那背后主使之人,无外乎李遵顼的兄弟堂亲,或者干脆就是怕丢了面子的李遵顼本人。

思虑及此,严云星起身,郑重抱拳道:“前辈放心,无论凶手是西夏除绝命谷外的任何势力,某必将亲手铲除,而姚斌,只要他还敢活着,某更会大卸八块,以祭两位药兄在天之灵!”

“好好好!如此我便放心了!”药不凡一时激动,脸色更红,忽得喷出一口鲜血,顿时颓萎倒榻。

“鬼谷子,其实我……还瞒你一事,当年……当年先祖圣谕,是让我……让我与你为友……可我自忖仇怨加身,早已非人,焉敢朋友……朋友相交……好在骗得……骗得你严云星一诺,我心方安。”

严云星扑在病榻前,一把握住药不凡干枯的手掌,皱眉道:“前辈,别说了,这些晚辈都不在乎。”

“哈哈……咳咳咳……”药不凡大笑着咳出几口鲜血,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与狐妖……针锋相对,与你……与你勾心斗角,哈哈……才觉年轻……年轻了几分,我知道……知道你在乎的是什么,那关键的一步我已写成纸条……就在……就在……”

药不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了指胸口,须臾之间,言未尽,身已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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