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兵临城下

“这便是颖水!”

杨玄下马,走到颖水边。

水流湍急,浩浩荡荡。

浮桥已经被毁了,要想渡河还有些麻烦。

“下游有水流平静的河段,只是附近的船只都被搜罗一空。”

南贺去上下游查探了一遍。

“可以打造木筏。”韩纪说道。

这些都不是事。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南周不肯低头,那么南征就得继续下去。

“侧翼已经发现了周军,人数不多,就和老鼠似的,鬼鬼祟祟。”斥候带回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随即张焕令骑兵四面出击。

击溃了几批所谓的勤王军。

“后续会更多。”周遵拿着一本册子说道:“南周人口多,这个世间什么东西多了都不值钱,人命也是如此。地方官员得了勤王令,能轻松征发出一支大军。”

“那些都是百姓。”越王说道。

“蚁多咬死象。”周遵已经彻底改变了对战阵的看法,“年氏依旧是正朔,百姓拥戴。只需简单操练一番,那些百姓就能用尸骸压死咱们。”

这话让杨玄想到了那个世界的大战。

一个农夫刚从地里种地回来,就被征发了。发一杆枪,几发子弹,就被驱赶着上了战场。大部分连一个敌人都没干掉,就被弄死了。

可剩下的那些人却在战火中磨砺成了精锐。

这是一种另类的丛林法则。

用生死来淘汰弱小,留下强大。

而所谓的操练,也仅仅是教他们如何瞄准,如何装弹,如何扣动扳机。

换在当下,就是教授他们如何才能握紧刀,而不会在挥刀时脱手;砍中人了要如何拔刀……好了,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战士了,要学会自己杀敌啊!

娘的!

这就是乱世模式。

年胥看来是疯了。

“相公,南周使者来了。”

啥?

张楚茂一脸愕然。

唐军看似春风得意,可自家的难处自家知晓。粮草不多了,敌军的袭扰越来越让人头痛。在这样的局面下,最容易顾此失彼。

一旦粮道被频繁袭扰,甚至截断。

那么,唐军要么拼死攻破汴京城,以获取补给。要么就调头,在周军沿途的袭扰下,逃回南疆。

可年胥竟然派出了使者!

这!

越王下意识的问道:“没看错?”

“没看错,来人还说是杨使君的老朋友。”

张焕笑了笑,看着杨玄,“子泰在这里也有老友?”

“没啊!”杨玄也是满头雾水,“下官当初就来过一次,正经的出使。”

“那人是谁?”

“礼部尚书,王众。”

这不是弄断自己脚指头的那位狠人吗?

杨玄想到了自己当初出使南周,王众带着使团去各地‘游玩’,顺带示威的事儿。半道遇到了叛贼,被困在叶城。

那一次,让杨玄看到了南周的虚实。

文官不要脸!

武人还留着血性。

为了自己的仕途,王众毅然决然的弄断了自己的脚指头,以豪迈的姿态回归……立功受赏,没多久就飞升为礼部尚书。

奋勇厮杀的叶城守军却死不瞑目。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此人下官出使时打过交道。”

张焕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狡猾,狠辣!对自己尤其狠。”

“狡猾不怕,狠辣也不怕,可对自己狠的人,却不容小觑。”周遵说道。

王众来了。

板着脸,不怒自威。

“唐军无故攻打大周……”

杨玄干咳一声,“别扯这个,先问问问南周君臣干了什么!”

王众马上就换了一张和气的笑脸,“大周与大唐和睦多年,就如同夫妻一般,偶尔闹些矛盾,也不应大打出手嘛!”

“那你觉着,大唐该如何,唾面自干?”

“此事,陛下有了交代,始作俑者已经被拿下……”

“那是替罪羔羊吧?”杨玄冷笑,“若是我没猜错,背后那人是宰辅!”

“呵呵!”

“呵呵!”

二人相对一个呵呵。

突然发现有些安静。

缓缓看去。

大堂里,张焕等人都在看着他们。

“哎!”张焕起身,“老夫累了,去歇歇。子泰,好生待客。”

“是。”

出了大堂,张焕笑道:“老夫最头痛与人争执较劲,这下好了,丢给他。”

周遵说道:“就怕南周狮子大张口。”

“安心。”张焕淡淡的道,“你那女婿在北辽那里都不吃亏,你觉着,南周能让他低头?”

大堂内,杨玄摆摆手,所有人都出去了。

二人相对坐下。

“说吧!底线是什么?”杨玄毫不客气的道。

王众干咳一声,“退兵!”

“好处!”

“给你们些粮草。”

“我军不差粮草。”

“呵呵!孤军深入,勤王军越来越多,聚集于左近,粮道可能护住?”

杨玄淡淡的道:“就食于敌。”

就食于敌,就是变身为蝗虫,把所能搜刮的粮食全数搜刮了,至于占领区饿死多少百姓,和大唐无关。

王众眯着眼,“残暴!”

“都大打出手了,大唐不惧什么残暴的名声。”

“大唐要什么?”

“其一,致歉!”

这个是应有之意!

王众默然。

彭靖等人作死,在礼物中弄手脚,羞辱李泌,这事儿王众才将知晓。

“其二,赔偿!”

“钱财?”

“没错!”

南周不差钱!

不,百姓差钱,但上面的人不差钱!

杨玄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越是百姓贫困的地方,上面的人就越有钱。

“多少?”

出征前,长安给出的条件,赔款是三百万钱。

据说还有人说太多了,怕南周不肯。

杨玄伸出一根手指头……看着王众,再伸一根……

王众一脸震惊。

杨玄再伸一根手指头。

王众愤怒。

杨玄伸出第四根手指头。

王众的怒色淡了些。

我再伸……

一只手来回动了动。

“五百万钱!”

“这是敲诈勒索!”

“老王。”杨玄亲切的道:“你要知晓,我们打下了三州之地,并未制造杀戮,更没有大索民间。”

“三百万!”

“这是两国谈判,不是商人讨价还价,老王,若是你觉着没法谈,那就先回去吧!”

“岂有此理!”

王众冷着脸走了。

杨玄去禀告。

“五百万?”

张焕有些牙痛,“太狠,太多,若是激怒了南周君臣,咱们还麻烦。”

“张相放心,对于南周君臣而言,能用钱来解决的事,都不是事。”

“你是如何判定的?”周遵问道。

“我伸出一根手指头,王众没反应。第二根手指头,王众震惊,第三根手指头,他是愤怒,第四根手指头时,他神色渐渐淡了,第五根手指头时,他才冷漠。”

“怎么一个说法?”有人问道。

“若是超过了南周君臣设定的底线,王众会默然,而不是愤怒,更不会是震惊。”周遵说道。

“超过太多,那就没有余地,既然如此,愤怒震惊何用?”张焕笑道:“你去经商,想来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杨玄谦逊的道:“张相过奖了。”

“老夫这几日就在周围晃荡,剩下的,交给你了。”张焕甚至伸个懒腰,“哎!多少年都未曾这般轻松惬意了,没事别来打扰老夫。”

周遵说道:“木筏开始打造了,可要继续?”

张焕点头,“当然要继续,让南周君臣看看,若是谈不妥,大军过河,兵临汴京。”

杨玄也寻了个水流平缓的地方,叫打造木筏的工匠弄了个简易版的躺椅,再弄了一根鱼竿。

乌达带着人弄了一把伞,杨玄就在伞下垂钓。

“哎!舒坦!”

老贼在边上也弄了根钓竿,许久没见动静,也就没了兴趣。

“郎君,钱财不是此次南征的目的吧?”

“自然不是。”

“那郎君为何多要二百万钱……这有些激怒南周君臣之嫌。”

“我只是想让他们先适应适应。”

王众来了,见杨玄在垂钓,想到自己来回奔波的辛苦,不禁苦笑。

“老夫回去好说歹说,被人喷了一脸唾沫,这才答应。”

赶紧退兵吧!

杨玄干咳一声,“老王,可还记得我军南征的口号?”

“什么?”王众突然面色剧变,“二十城?”

“没错,老王你这记性好的,年胥没让你执掌户部真是亏大发了!”杨玄笑吟吟的道。

“不可能!”王众宛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就蹦了起来。

“没有什么不可能!”杨玄冷着脸,“说了二十城,如今还差三座城池,回去告诉年胥,若是不肯给,那就别怪我们去自取!”

王众冷着脸,“此事万万不可能!这是做梦!”

杨玄淡淡的道:“我偏生喜欢做梦。”

王众再度走了。

“二十城啊!”张楚茂说道,“汴京周边的城池都没了,要绕过汴京去取,不小心会被断了后路。”

这话倒是没说错。

汴京城中还有大军,若是出城截断了唐军的退路,勤王军四处出击,大军,危矣!

杨玄说道:“张相,此事我以为能成。”

张焕这两日就是在想此事。再度攻击,在勤王军四处出没的情况下有些孟浪。他是统帅,得为大军负责,而不是所谓的二十城这个目标。

南周赔款了,道歉了,咱们也大获全胜了,还要什么?

谁真要较真弄什么二十城,那就让他自己来。

张焕淡淡的道:“南征以来,我军破城十七,差不多了。”

周遵说道:“边上有些堡寨。”

众人不禁微微点头,心中暗道:果然是周氏家主,这主意堪称是绝妙。

堡寨也是城池啊!

弄三座堡寨下来,随即号称破城二十,带着五百万钱回家完事儿。

妙啊!

张焕都难免赞道:“周长史此言,大善!”

“正是如此!”连越王都赞不绝口。

心想,外祖父那里疏远了周遵,是不是有些轻率了……这人,有才啊!

皇帝要的是面子,南周道歉,赔款到手,大喜之下,谁敢说什么堡寨不是城池,李泌能把他一家子流放到南疆,和那些南疆叛军为伍。

杨玄说道:“张相,咱们的粮草可不多了。”

“下面再搜刮一番,后续补给催促一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张焕也只能如此。

“下官觉着,兴许南周人会送咱们一些。”

“你是说……”

“三座城池到手,里面的粮食足够咱们撤军了。”

“攻打不易!”

“兴许他们能主动开了城门!”

“你这话什么意思?”越王问道。

“张相,下官想试试。”

“不可节外生枝!”张楚茂说道。

“只是试试。”杨玄笑道。

“那就试试吧!”张焕看了杨玄一眼,再瞥了越王二人一眼,对二人的心思了如指掌。

“下官想带着些人渡河。”

张焕笑了笑,“耀武扬威!”

……

王众带回了唐军的条件。

“三座城池,这是要让咱们主动打开城门吗?”韩壁大怒,“陛下,整军备战吧!”

奇耻大辱啊!

南周君臣都怒了!

城中每日都在操练,喊杀声震天。

……

清晨,薄雾缓缓笼罩在大地上,最美丽的薄纱都不足以相比。

守城的军士打着哈欠,努力看着城外。

“唐军在颖水对面,小心些。”

将领尽职的在巡查着,敲打麾下的麻痹思想。

“他们不敢来吧!”一个老卒说道。

“应当不敢。”将领安慰道:“城中大军云集,陛下出了内库,户部也调集了钱粮,军中士气正旺。若是唐军敢来,那就给他们迎头一击!”

哒哒!

哒哒!

“有马蹄声!”老卒猛地回身,瞪大眼睛,盯着远方的薄雾。

晨曦缓缓在东方浮起,一缕紫色的光挥洒过来。薄雾在紫光中缓缓而动,就像是一个美人穿着薄纱在舞蹈。

突然。薄雾猛地扭曲起来。

接着被撞开。

一匹战马从薄雾中冲了出来,低垂的马头猛地抬起,张开嘴奋力嘶鸣,眼前的雾气被吹开。

战马长嘶!

马背上的骑士从雾气中出来,头盔上沾满了水汽,漠然抬起头,看着城头。

然后。

狰狞一笑。

“是唐军!”

铛铛铛!

告警的钟声惊醒了城中的军民。

谢引弓面色苍白去了寝宫。

正在吃早饭的年胥面色平静,“等朕吃完。”

他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饭。

宰辅们来了。

都站在殿外。

将军们来了。

站在另一侧。

泾渭分明。

喝完汤,年胥接过布巾擦拭了一下嘴角。

然后。

说道:

“大周立国多年,汴京从未见过敌军,今日,朕见到了。”

“臣等,万死!”孙石带头,臣子们躬身请罪。

年胥干咳了一下,再擦拭了一下嘴角。

“朕还是帝王吧?”

没人敢吭气。

“那么,朕便做一次主。”

群臣俯首。

“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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