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业虽然停止了之前的动作，但也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放弃自己的决定。因为在几个小时前，他已经把自己定义成一个懦夫，一个窝囊废。所以再次面对这样讽刺的时候，他的心里竟泛不起一丝的波澜。“你来这里干什么？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东西，不被父母需要，不被儿子需要，甚至不被她需要。像这样苟延残喘的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你太让我失望了！”程诺不住地摇着头，她怎么也想不到，曾经令自己充满爱慕的人，一个在自己心目中永远保持积极向上的人，短短几年时间竟会沦落成这个样子。想到这儿，她不受控制的嘴角上扬，眼泪混合着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她的嘴里。
姚业也笑了，他笑的是那样的苦涩，那样的悲凉。他是幸运的，幸运自己在弥留之际，还能有人为他流泪；他又是不幸的，自己在离开的最后一瞬间，还有人来见证他的无能！他仰起头淡淡地说道:“对我失望的人也不止你一个，你还是回去吧，也算是给我留下最后一点尊严。”
“想要尊严就努力地活着！”程诺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你不配用尊严两个字，你也永远得不到你想象中的尊严！实话告诉你，你的家人全在下面看着，包括你所有的亲戚朋友。没有谁会认为你是有尊严的死去，只会认为你是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废物！你不要以为闭上眼就可以一了百了，他们同样会笑话你，笑话你的家人，笑话你不经世事的儿子有一个不争气的父亲！”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姚业的脸色变得极度扭曲，在雨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程诺还从未见过姚业这样的面孔，顿时有些语塞。可也只是一瞬间，她又故作镇定地说道:“就你那点心思瞒得了谁？其实他们早就过来了，只是恨见到你不争气的样子，所以没有上来。你就跳下去吧，让所有人都来见证你们家最耻辱的一刻！”
姚业没有再说话，他心里明白不管程诺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会被贴上一个耻辱的标签。跳下去是耻辱，走下去同样也是耻辱。可是跳下去只需要一瞬间，而走下去却要在羞辱中度过余生。既然注定别无选择，他也不愿再去更改自己的决定。
“你还是要跳是吗？”眼看着事态愈加严重，程诺再次带着哭腔喊道:“你怎么就这么自私，这么大一家人难道你就想放手不管了吗？不就是失业吗？我已经失业无数次了，也没有被饿死；不就是离婚了吗？我还没有谈过恋爱呢，一个人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不就是跟父母闹了矛盾吗？我还没有父母呢！”程诺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不得不顿了一下，“我都可以坚强的活下去，为什么你不行？不就是沉溺于安逸吗？不就是有些懒散吗？改掉不就行了！你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有一个对你念念不忘的前妻，还有对你充满期待的双亲，你有什么不满足的？工作没有可以再找，你有经验有学历有头脑，你到底在怕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去死？你现在连死都不怕，更应该无所畏惧，难道你还怕活着吗？”
面对着这连珠炮似的的问句，姚业彻底愣住了。自己面对的所有不顺，从程诺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得那样轻描淡写？不错，自己有的东西她都没有，自己又有什么理由选择这样憋屈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呢？
“是谁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瞎喊什么？”
随着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也打断了两人的思绪。程诺随手抹了一把双颊，姚业也顺势往后退了两步。
“我就上了一个厕所的功夫，你们怎么又溜上来了？唉，你们这帮年轻人是真不让人省心，想浪漫也去找一个漂亮点的地方，一座破旧的大楼有什么可看的？咦，你不是那个……”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只等来到姚业的跟前，这才定住了脚步，“小伙子，你还记得我吧？又带女朋友来表决心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你也变成大小伙子了，你女朋友倒没怎么……”
不知道他是想掩饰什么，亦或者因为天黑确实没看清，反正后面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姚业也认清了来人，正是十多年前把他和钱朵儿从这里赶下去的那个保安大叔。此时他看上去已经年近花甲，而自己在他的口中还是小伙子。这个看似不经意的称呼，瞬间在他心里泛起了波澜。自己还没到那种风烛残年无法挽回败局的年龄，怎么就不能再好好的活一回呢？他借势向侧方移了两步，以便将程诺挡在身后，这才说道:“您还记得我呢！这不大楼就要拆了吗，就想过来再看一眼。”
保安大叔爽朗地笑了起来，“你这看一眼不要紧，给我的工作上带来多少麻烦？再说现在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以前站在这儿还能看个城市的大概，现在只能看到下边的马路。如果还想从这儿俯瞰整座城市，只有等到它推倒重建的时候了。你们也回去吧！如果大楼建成那天我还没有退休，到时候我不会再拦着你，你也可以给自己定下一个更大的目标。”
姚业不由得脸上一红，当初的第一个目标尚未完成，何来的第二个？不过他从大叔的这番话中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已然无法超越，那就推倒重来！过去的终究是过去，只要把握住开始，就不怕再次崛起！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才是保安大叔刻意要表达的意思。明白了这些，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停留，答应了一声便匆匆的离开了。
看着二人顺顺当当地走下阶梯，保安大叔这才有些虚脱地坐了下来，转而又露出会心的微笑，“年纪轻轻的能有多大的坎？真是想不开！”他一边喃喃着，一边再次拨通几分钟前才拨出去的电话。
雨停了，夜晚的城市变得更加宁静。姚业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临近家门的时候，程诺这才抢步上前拦住了姚业的去路，“其实叔叔阿姨还有……还有朵儿姐都挺担心你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一会儿就说我是在半路遇到你的，省得他们再担心。”
姚业想都没想便摇了摇头，“骗不了他们的，还是实话实说吧！”其实一路上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就是以实相告。既然已经选择了从头开始，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自己的懦弱，其次才是懒惰。
程诺还是有些不放心，“我觉得还是不说的好。他们已经够担心的了，如果知道真是这种情况，他们又会怎么想？”
“一个人不会死两次，隐瞒事实他们才会担心。”姚业再一次拒绝了程诺的提议，继续着前进的脚步。
一个人一旦连死的资格都失去了，那只能拼命的活着！他要让每一个亲人看到他承认错误的决心，同时也是在告诫自己要扛起肩上的责任。虽然已经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可当迈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胆怯。面对着一双双复杂的目光，他实在不敢正视，双膝一弯重重地跪了下去！
众人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同时落了下来，可从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的轻松。钱朵儿更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准备离开。姚业终于没能忍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钱朵儿冷冷地笑了笑，猛然甩开他的手，顺势就是一巴掌。“你不觉得这些话说的有些太晚了吗？还学会寻死觅活了，你可真有出息！我现在真懒得多看你一眼。”
姚钱树看到妈妈要走，哭着扑了上去，“妈妈，你是不是不要小树了，别走好不好？”
钱朵儿所有的怨气瞬间被儿子的哭声所融化，她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温柔地说道:“妈妈没有不要小树，只是这里再也不是妈妈的家了。要不你跟妈妈一块去新家好不好？家里还有外婆……”
“我不要外婆，我要奶奶，我也要妈妈。”姚钱树还是紧紧地抱住钱朵儿不让她离开。
姚母实在不忍看下去了，义正词严地说道:“无论到什么时候，这里都是你的家。今天就留下来吧，我也不……”
“算了吧，我妈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小树你要好好听话，妈妈一有时间就来看你。”钱朵儿随便找了个理由，夺门而出。首先她出门的时候确实没有向母亲说明自己去干什么，也无意向母亲透露姚业种种幼稚的行为；其次现在的她也无法单独和姚母相处，同时这里又是她的伤心地。她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更别说住下来。出于种种原因，她只能忍痛离开。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的心也在瞬间变成了一堆散沙。
姚母紧紧地抱着孙子，眼下的情况她除了叹息，什么也做不了。姚父步履蹒跚地来到儿子面前，高高扬起的手最终还是没忍心打下去。“人生就像心电图一样，起起伏伏才算是活着！稍有挫折你就趴下了，如果都像你这样人类还能延续吗？你以为自己飞起来了，其实你只是原地起跳，摔下来又能摔多惨？”
姚业想说些什么，可所有表决心之类的词，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自己已经做过太多的保证，而这一次，他想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姚钱树突然从奶奶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拦在爷爷的身前，“爷爷不要打爸爸，都是小树不好。小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再也不惹爸爸妈妈生气了。”像他这个年纪还不能全部明白其中的缘由，在他幼小的潜意识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成绩不好造成的。
“你们两个大人还没有一个小孩懂事，真是白活……”一旁的姚母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抱着孙子先行离开了。姚父也是紧随其后，重重地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再次归于平静，姚业却依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凝视着房顶的灯，心里也再一次亮起了希望的光。与此同时，走廊的另一端走出一个瘦弱的身影，在门外稍微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默默地走向楼梯间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