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以后，孔继臣突然消失了，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而姚业还是像往常一样，对工作实在提不起兴趣。没有了钱朵儿的约束，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每天不把自己灌得烂醉，根本无法入睡。过了没多久，总公司任命的部门经理到任了。随着他的到来，整个部门的现状也得到了彻底的改变。魏经理的权利被完全架空，这也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危险。为了保住工作，大家都将自己最积极的一面表现出来。而姚业却不屑于此道，因此他会经常出没于洪老板的办公室，也是为自己的逃避，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洪老板亲眼见证了这个年轻人的遭遇和变化。为了不让他继续堕落下去，洪老板终于忍不住说道:“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你不能整天躲在我这儿，有些东西该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
姚业伸了个懒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听你这口气是要下逐客令了？行，我换个地方。”
洪老板听出姚业误会了，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赶你走的意思。说心里话，你在我这还能给我帮忙，我何乐而不为呢？但这毕竟不是你的本职工作，你们新来的经理我也见过，虽然他顶着一个部门经理的身份，实则是你们总部派下来整顿公司的。你没发现你们老总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吗？你在他的手下可得小心，最起码表面工作该做的还得做。”
姚业听了这番话不但没感到担忧，反而心中窃喜。“就这公司，早就该整顿了！什么人都能往里进，什么人都能当领导。这样的公司如果再不整顿，恐怕真的离倒闭不远了。”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境？我记得你以前经常说，总部花了这么大的价钱建立一个分公司，绝对不会放任自流。现在就到了算总账的时候！我敢肯定，你们公司所有人员的所作所为，总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们不是不想动，只是想等稳固了根基以后再动；而一旦动起来，势必会大刀阔斧！你既然讨厌这里，为什么不干脆离开？”洪老板说道。
姚业有些苦恼地低下了头，他何尝不想离开，可离开后又能做什么？这几年来他已经尝到了安逸的甜头，如果再让他回到那种紧张忙碌的环境中，他根本无法适应；再者说了，他现在的收入也能维持自己和儿子的开销。一旦离开长时间找不到工作，他们又该如何生活。
洪老板看着默不作声的姚业，接着说道:“以前我劝你离开，是怕你的才华在这里得不到发挥。现在我劝你离开，是因为你在一点一点的耗尽自己的才学。人生的道路本来就很坎坷，但终究没有过不去的坎！时间久了，你会害怕触碰外面的世界。可你一旦迈出去，事实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就在这时，姚业的手机铃声响了，是俞佑成。他刚一接通，就听电话那头焦急地喊道:“你在哪呢？赶紧回来，经理正到处找你呢，他的脸色可不好看！”
姚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的脸色什么时候好看过？我在洪老板这呢，一会就回去了。”
“别一会儿了，现在就回来！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你可千万别触这霉头。”俞佑成回道。
姚业答应了一声，然后毫不在意地跟洪老板说道:“我去挨批了，等我回来再和你讨论去留的问题。”
洪老板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也把批评当成家常便饭了？快去吧，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随时开口。”
以前被魏经理骂过无数次，新经理还是头一回。正好借此机会，领教一下他到底有什么可怕之处。姚业心里想着，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新经理的办公室。
经理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文件，“你把个人的物品收拾一下，然后去一趟财务部。”
姚业怔住了，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洪老板说的不错，以前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总部派人下来整顿，可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自打经理到任以后，他甚至没有和经理见过几次面，之前更是毫无征兆，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开除了？气愤和不甘慢慢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忍不住问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个就拿我开刀？我倒是想问问，我到底触犯了公司里的哪项规定？”
经理也没有说话，直接将一份考勤记录扔给了过来。这份考勤记录和每天上下班的打卡没有关系，也是自他来以后才设定的。这项考勤主要是记录每一个员工在工作期间的去向，去见了哪些客户，回来的时候还要让客户签名。姚业翻了翻，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于是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每天都是按照你的新规定进行记录的，难道这也能成为你开除我的理由？”
经理终于抬起了头，直视着他的目光说道:“你的记录没有问题，但我对你记录的内容存在很大的异议。十个工作日，你有九个工作日都是去见的老客户。我只想问一下，在发展新客户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应付的，为什么会留下这么多的后续问题？而且你在这九个工作日里，有六个工作日全是见的同一个客户。到底是什么样的疑难问题，需要你用这么长的时间来解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问题解决不了，为什么不上报？而且我从侧面了解到，你所见的这个客户是我们的第一批客户，根本不会存在较大的争议。你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我只能当做旷工论处。”
以前魏经理代职的时候也用过类似的办法，可那时候他也不怎么去看，大家也就没当做一回事。久而久之，这个办法也就行不通了。姚业万万没有想到，新来的经理会这么认真。他不仅要看到客户的签字，还能从中发现出这样那样的纰漏。姚业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孤注一掷。“你只看到了我的问题，那其他人呢？他们的去向就能明确吗？为什么要拿我开刀？”
“你不要管别人，先想想你自己。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在工作时间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当然，单从这份考勤记录上是发现不了太多问题的。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考察，谁是在工作，谁是在应付，我一清二楚。对于他们的处罚，我自有考量。”经理回道。
太多的委屈顿时压得姚业喘不过气来，他连忙反驳道:“怎么考量，杀鸡儆猴？我不反对你采取这种极端的惩罚方式，但这个人为什么是我？以前我带着同事发展新客户，再苦再难也没皱过眉头，甚至有时候他们会有些不满，我还要去开导他们，那时候其他人在干什么？你又在哪？我被人当成一个傻子似的拼命工作，在我遇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谁站出来替我说过话？现在公司的根基也稳了，你却想一脚把我踢开，凭什么？”
面对情绪激动的姚业，经理也微微有些动容，“我知道你的过去，我也不会否认你对公司所做出的贡献。说实话，我甚至有些佩服你，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坚持自己的初衷这么久！可你为什么又不坚持了呢？过去你的确是一名优秀的员工，甚至可以说是一名合格的领导者，可是现在呢？你的惰性已经完全支配了你的意志，当然你可以把这种惰性的由来归咎于公司其他所有人，乃至于整个城市的共性，可是你自己呢？”
姚业不由得想起陆晚锋，程诺等人。他垂下了头，万分失落地说道:“我也想通过我的努力来改变其他人，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组长，又能做什么？我亲眼看着优秀的员工被排挤却无能为力；亲眼看着上司的不作为却无权过问；亲身经历着不公平的对待却无法改变！曾经我也是一个有志向的人，可仅凭我一个人的能力又能做什么？”
“你说的这些我知道，这也是我佩服你的另一个原因。当我第一次翻看简历时，看到你写的那段话，心里很有感触。你有思想，有觉悟，我甚至有些期待与你见面，可你的表现却让我失望至极。当初你选择回到家乡，是以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对待身边的人，对待身边的事，那是因为你心里有一个家乡的样子。可是后来呢？你在所有人的额头上都贴上了懒惰的标签，渐渐的你为了迎合他们，也顺手给自己贴了一张。其实无论在哪，都有这两种人的存在，积极上进的和偷奸耍滑的，主要在于你给自己定义在哪一个方阵？”经理说道。
想起年幼的姚钱树，想到他们以后的生活，姚业终于忍不住恳求道:“经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我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也会按照你说的去改。你知道，我是有能力的。如果你还想处罚我，就把我的组长撤了，让我从一个普通员工重新做起。”
经理摇了摇头，不免有些惋惜地说道:“我不否认你的工作能力。不仅是我，公司的上层也知道。几位老总虽然年龄大了，不想过问太多，但还不至于迂腐。实话跟你说吧，当年魏经理把提拔名单报上去的时候，两位副总是不同意的，因为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你。可是大老总一再坚持要看看你的受打击能力，所以最后才没有改动。我到任的第一天，他们向我举荐的人还是你。不瞒你说，几位老总退休以后，公司将由我来接手。当时我真想过破格提拔你为部门经理，将来还有可能会是我的左膀右臂。可你的态度已经在无形中感染了太多的人，更毁了你自己！”
姚业彻底惊呆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在老总们的心目中还有这样的分量。如果早知道这些，说什么他也会坚持下来，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如果。姚业越想越懊恼，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前段时间家里出了太多的事情，让我无法专心工作。我也认识到了，自己对公司的领导存在太多的误解。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会把所有的心思扑到工作上。”
经理还是摇了摇头，“我之所以会选择你们这个部门，就是来当恶人的。这个部门存在的问题太多，后续我都会解决。比如魏经理，很快我就会将他派往总部，让他亲身感受一下那里的工作环境与氛围。如果他依然没有改变，那只能被淘汰。还有新上任的两位助理，我也会让他们降职留用。如果没有能力就再降，谁也跑不了！我相信你能做出改变，但是面对着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种种记忆已经烙印在你的脑海中，你很难做出彻底的改变。换一个环境试试吧，你还很年轻，希望你能尽快找回曾经的自己。”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继续消磨下去估计也无济于事。姚业灰头土脸的走回自己的岗位，默默地收拾着东西。俞佑成满面惊恐地凑过来说道:“你这是干什么，不会真的被开除了吧？我早就告诫过你，这段时间收敛一点，可你就是不听！还是有商量的余地吗？”
姚业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心里不由的生起一团怨气，自己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和俞佑成绝对脱不了干系！他冷哼一声，说道:“饶不了我，也跑不掉你。等着吧，都有机会的！”
俞佑成顿时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也没招他惹他，只是出于关心说出了那句话，怎么还让他把矛头转向自己了？于是他连忙解释道:“我敢对天发誓，从来没有惦记过你的位置。你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能拿我出气吧？”
姚业狡黠一笑，口不应心地说道:“我没有心情不好，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烂地方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还有，我没有拿你出气，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会得到报应！有时间都准备准备吧，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说完，他也不给俞佑成反驳的机会，在大家的一片嘲弄声中，漫不经心地走出了办公室。
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工作多年的地方！出了公司大门，姚业也卸下了自己的伪装。即便他在心里还是认定是公司有负于他，但这里终究留有他抹不去的回忆。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环境，习惯了这样的工作方式，习惯了面对熟悉的面孔。突然间全没了，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就在这时，母亲打来了电话，他毫无保留的将自己被开除的情况叙述了一遍，换来的却是母亲淡淡的一句，“回家吧！”
是啊！就算无路可走，还有家可以回；就算全世界都不接纳自己，自己还有家人。想到这儿，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缓缓落下。他已经记不得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但是这一次哭绝对能让他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