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古之终章

李家平反这年,杨简作为今上在潜邸时旧部嫡系升任礼部侍郎,成为北朝最年轻的三品官。接着陛下下旨将程国公的幺女程淼赐婚杨简,杨家双喜临门,一时风头无两。

少年风流,萧萧肃肃,加之杨简洁身自好,内宅又无陪侍,简直是所有京城女儿家梦想中的夫婿,岂料陛下一纸圣谕让多少姑娘家闺梦破碎。

杨家是高门大户,即使杨简这一支人脉单薄,丝毫未损高门之威,加之程家乃是开国元勋之后,程杨两家联姻可谓是真正的门当户对,是新贵和关陇贵族的联姻,婚礼自然是盛大至极。

十里红妆,满园红绸,达官显贵盈门,亲朋好友贺喜,好不热闹,愈发显得长安的小院子清冷得很。

李长安听着隔壁院子传来的喜庆的吹打声,对着屋中的镜子悠悠唱道,“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吹罗幕,往事思量着。”

新婚初始,一对璧人相敬如宾,如胶似漆。

程四姑娘虽说出身豪门,却侍上至孝,对下宽厚,对李长安这位小姑子更是体贴非常,哪怕是李长安心中初时心中有着万般挑剔,对着这位新嫂嫂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凡事盛极必衰,好久不长,这位京城人人羡慕的程四姑娘却于一年后小产而亡,去世时不过才十八岁的年纪。

那日后,杨简消沉了许久,更是减了一切应酬,除了上朝祭祀,皆是闭门不出。

直至来年十月,长安及笄之礼,他才又一次进入京城的社交圈。

这一日,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极好,李长安穿了一身五幅的深绿色裙子,外套天蓝色的紧身衣衫,整个人亭亭立立,好看极了。

李长安见他走来,矮身行礼道,“兄长。”

杨简收起心中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失落,从袖中拿出一物递了过去,“阿苑,恭贺你生辰之喜。”

是杨简亲自刻的章,上好的玉石,握在手中温凉入心,长安摸索着章下的刻字,上书,“一世长安。”

一世长安,还是一世,长安?

长安微微一福,垂下眼睑遮掩着心中雀跃的秘密,欣喜地收下此礼。

及笄礼一过,便有京城的适龄的公子上门提亲,杨老夫人开心地张罗起来,家里好久没有办喜事了。

杨简每每此时,都会躲在书房之中,不声不响。

杨老夫人也只是笑而不语,继续忙活着,有些事是要靠缘分的呢。

却不想一进冬日,长安忽然卧床不起,请了多位御医看诊,却道查不出病因。这可极坏了杨简和杨老夫人。

进了腊月,长安都鲜少有醒的时候了。

杨老夫人病急乱投医,求了清风观的李观主,看看是否是家里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观主拿了李长安的八字算了算却言道,“老夫人,莫急。你家这女娃命为庚金,天生妻杀,若早婚克夫克己,不如双十过后再论婚嫁之事为妙啊。”

之后李长安服了李观主的两副药,杨老夫人更是不再提议亲之事,开春里,长安身子便渐渐好了起来。

但是杨家在京城婚配的名声便不大好了,儿子克妻,女儿克夫,杨老夫人瞅着眼前的儿子和女儿竟然欢欢喜喜的样子,倒也不强求,万事终究是要个缘法的。

李长安不能出嫁,杨简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私心也觉得京城没有谁家公子可以配上他家阿苑。

随着时间推移,阿苑长相愈发的清丽,那双眼睛望着你的时候,如秋水剪剪,让人怦然心动。

这一年长安十五岁,杨简二十五岁。

世事难料,所有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长安十八岁那年的冬日。

今上喜得嫡皇子,宴请自己心腹大臣在内殿中喝了三天三夜。

今上与皇后乃是青梅竹马,一往情深,但是自成亲以来,却一直未诞下子嗣,如今得偿所愿可不痛快。

等杨简回到府中,已经喝得伶仃大醉,长安屏退了下人,亲自守候照顾。

不想后半夜,醉醺醺的杨简睁开眼见着在塌边守候的长安一把将人拖在了怀中,他粗喘的呼吸声裹挟着浓重的酒气向长安袭来。

长安有些不知所措地抓着他的衣襟道,“兄长。”

杨简哼笑出声,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她的,一下又一下,暧昧极了,但是长安没有躲,她颤巍巍地将手臂环于杨简颈后,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道,“兄长。”

这一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杨简咬了咬她的耳垂,贴着她滑嫩的脸庞了蹭了几下,口中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阿苑,阿苑,不要离开我。”

他找寻到她的樱唇玉齿,仔细地品尝了起来,玉指纤纤,十指相扣,轻拢慢捻,酒醉迷魂,长安的罗裙不知何时掉在地上。

然后,醉鬼杨简却又睡过去了,没错,当他挑着他家小姑娘神魂颠倒之际,他睡着了。

长安在确定身上的人再一次睡着之后,只能羞愤地将人一把推开。

第二日,两人一如往常,一个装不记得,一个不愿再提。

所有人都觉得来日方长。

三日后,长安在贵妃毒害皇后的计谋里,救下了皇后,却身中剧毒,幸好宫中首席御医妙手回春才争回一条命。

一个月后,圣上下了旨意,长安救主有功,封为县主,许配给了南平王世子为妻,不日成婚。

杨简接到圣旨,气急败坏地闯入宫殿中,但是帝后皆言这是长安亲自求来的。

那一夜仿佛像一场梦,原来那一夜不过是自己的妄念。

杨简以为长安匆匆远嫁,不过是为了躲着他罢了。他,众人口中的清隽公子,居然在醉酒之后,肖想自己的妹妹,他杨简当真卑鄙至极,可恶至极。

但是无论他如何向长安解释,长安都清凌凌地望着他,“那不过一场梦,兄长忘了吧。长安必是要嫁给南平世子的。”

三个月后,杨简送长安出嫁,这三个月他们好像都没怎么说过话,从前无话不说的人,突然竟无话可说了。

长安出嫁那日,是个晴日朗照的日子,杨简作为长兄要将人背入轿中。

趁着盖头遮掩,长安狠狠地咬了一口杨简的耳垂,“兄长,不要忘了我。”

杨简觉得有什么咸咸的东西滑落在自己的嘴角,杨简看不到长安的表情,他不懂,他越来越不懂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姑娘,他看不懂她,他怕自己会错了意。

他曾问她,“你若不嫁,不嫁便好?”他可以为了违抗圣命,他可以护着她的。

但是长安总是心事重重但却异常坚定地道,“不,兄长,我想嫁的,我想。”

谁成想,这一别便是永别。

一个月后,杨简收到了南平世子报丧的信笺,他不信,他努力要自己站起来,却腿软得好似中了毒。

老管家扶起他,他撑着一口气,不眠不休骑马花了五日的时间走了平日里半月的路程,却只是见到了李长安的尸体。

她死了,她死在了一个远离自己的地方。

以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李长安了,没有那个在海棠树下等着自己夜归的女孩子。

那一日后杨简痛不欲生。

南平王世子抓着他的衣襟,道,“在这儿装什么情深似海,你可知她是为你而死。”

杨简不懂,他不懂,她只视他是兄长罢了,她不过是他的妄念。

南平王世子递给杨简一样物件,那是长安在临死之前都在刻的章,上面篆刻着,“知己之遇。”

知己之遇,一世长安。

这一年长安十九岁,杨简二十九岁,他的心死了。

他心如死灰,终日饮酒放浪,搂着院中的那株海棠树说说笑笑,下人们都觉得他疯了。

杨老夫人无可奈何,拿出自己珍藏的小盒子扔在了儿子面前,“冤孽啊。”

那是长安的笔迹,偶尔一言,偶尔一篇,记录些家常琐事。

“今日兄长终于教我了。”

“兄长居然不会盘头,他也有不会的啊。”

“新嫂子去世了,我却在暗喜,阿苑必回受到上天惩罚的吧。可是阿苑不想把兄长给别人。”

“兄长说阿苑的这件裙子好看。”

“我求了陛下帮忙,二十岁之前不嫁,等我双十年华,便可嫁予兄长,那时他三十岁,我二十岁,想来他便不会嫌我小不懂事了。”

“兄长那晚抱了我,我喜欢极了他那样对我,我喜欢他的气息,他的吻,他的一切。”

“他们说兄长暗恋皇后多年,而我也终于知道了那一晚的缘由,只因皇后的闺名是阿园,原来是阿园不是阿苑啊。怪不得他那日如此。”

“救了他最爱的女子,他应该欢喜吧。可惜啊,我就要死了,我不想死,但是我更不想看他为我伤心。”

杨简读着这一字一句,喉头一紧,鲜血浸染了阿苑的笔迹,终于抵不住这错爱之痛,终于晕了过去。

他的阿苑啊,他的阿苑,我爱的人是你啊,你个傻子。

自那日之后,杨简就像忘了那件事一般,如常的上朝,如常地起居,但是那之后他已经很少再笑了。

只有夜深人静时,他会盯着那株海棠花笑,笑着流泪,笑着思念,笑着肆无忌惮地想着自己的姑娘。

十年后,杨老夫人病逝。

同年,杨简劳累成疾,心力交瘁猝死于家中,那一夜京城下了好大的雪,如同他们初见时的样子。

海棠花落满了整个院子,犹如那个女孩在向他招手。

阿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等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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