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4章密事(一)

杜淹笑了起来,他又不是被吓大的,危言耸听的话他这一辈子不知听了多少,可他杜淹还是活的好好的。

当然了,他如此的不以为然,恐怕还是因为长孙顺德争夺相位失败,虽然他不会像旁人一样,明里暗里进行讥讽嘲弄,可难免起了些轻视之心。

长孙顺德这个跟头栽的太大了,之前有多志在必得,如今就有多狼狈,甚至已经动摇了他在这些友朋心目当中的地位。

…………

杜淹道:“侍郎何出此言?”

长孙顺德看着他那样子,心中不由冷笑,也不再跟他兜圈子,顺手从袖中掏出一件物什,放在桌上推到杜淹面前。

杜淹疑惑的瞅了瞅,眼皮当即就是一跳。

这东西他太熟悉了,那是一道奏章,不管是隋律还是唐律,臣下之上书分门别类,送交各处,不得泄露,更不得私藏。

也就是说这东西送交给谁,都是有记录可查的,别说带回私宅了,即便是私下里跟人说上两句,泄露了上书的内容,也是朝廷重罪之一。

只有皇帝才有权力在自己的寝宫之中,观看奏本,其他朝廷重臣,凡是接触奏本的时候,都必须在署衙之内。

长孙顺德却是把奏本拿了回来,如果传了出去,按律最少是个削官罢职的处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弄不好就是流放。

这可太大胆了些……

当然了,他们都是在洛阳当过官的人,大业末年,前隋朝廷纲纪废弛,皇帝想要看到奏本,就得看臣下们的意思了,在府邸办公的人比比皆是。

后来皇泰帝继位,就更是如此,把持朝堂的高官们,人人有权翻阅奏本,反而是皇帝没了这个权力,他能看到什么,都在于臣下们想要他看到什么,基本上就是个盖章工具而已。

杜淹稍稍怀念了一下旧日的风光,可现在是大唐年间了,皇帝大权独揽,谁若还敢肆意妄为,都要考虑一下身家性命的问题。

显然还是有人不怕这个的,比如说长孙顺德……

杜淹稍微犹豫了一下,奏本已经摆在他面前,不管他看不看,都是同犯,基本没有告发脱罪一说,那还说什么呢?

他瞅了瞅端坐在对面的长孙顺德,心里不由分外恼火,这老儿要做什么?难道是没有成为宰相,如今来个破罐子破摔,疯魔了吗?

不过当他看完了手中的奏本,就不再这么想了。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一旦涉及到了他自己,那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

…………

奏本是侍御史高士廉所书。

高士廉以年纪老朽,口耳昏聩为由,上书辞官。

本章之中言辞切切,不明就里之人怕是要感动一下人家澹泊名利,不为官职所累的情操,可在杜淹眼中,心里先就道了一声这人怎会如此愚蠢?

至于高士廉为何在此时上书请辞,他不会心存侥幸。

杜淹抬头直视长孙顺德的眼睛,目光阴沉而又犀利,和方才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和长孙顺德不一样,杜淹可以说是京兆杜氏数十年来,最为杰出的子弟,历经数朝,并不依仗家世,便能屡屡居于要职,虽说名声不佳,失之于风骨,可能力上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和长孙顺德这种凭借家世的助力,外加精挑细选的联姻之能,才居于显位的世族子弟比起来,能力上要强的多。

京兆杜氏的内讧其实就表明了这一点,即便杜淹害死了自己的侄儿,杜楚客更是高居门下侍郎之职,可杜氏的族人大多数还是都选择站在了杜淹一边。

因为杜淹杜执礼更有可能为家族带来利益,也比杜楚客更合适京兆杜氏家主的位置……

当然了,如果杜如晦还活着,那就另当别论。

这两叔侄就是京兆杜氏主枝几十年来,最为杰出的两个人物。

可惜的是,两个人如今一个老了,一个英年早逝,顺便为京兆杜氏的未来蒙上了一层阴霾。

南北朝时,号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大族,如今人才上却有所凋零。

…………

“高俭乃渤海高氏中人,他的本章拿给人看,也当是渤海高氏的人来观瞧,他辞不辞官,关俺何事?侍郎寻错人了吧?”

说到这里,见长孙顺德一脸冷笑,杜淹接着道:“只是不管怎么说,高俭都是侍郎的亲戚,投唐之后,对俺也是执礼甚恭……

他才刚过五旬的年纪吧?比侍郎和俺小上许多呢,怎么就要辞官归老了?若有何为难,倒不如为他说项几句?”

长孙顺德胸口烦闷,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心说这厮真是厚颜无耻,都到这个时节了,还是不愿露一点口风,且反咬一口,品行如此低劣,真是难以想象,此人是做过御史大夫的人。

可他还忘了一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两人既然能挤上一只船,又能交往多年,自是不分伯仲,谁也不用说谁。

“贤弟倒会说笑,高俭为何人也,你我都清楚,他上表辞官就能脱得身去?怕是贤弟还不知道吧?

长孙无忌那小儿也上表要辞去大理寺卿一职,话里话外说的都是顾及舅父养育之恩,要避嫌去职,可上奏的表章之中,若有所指,就算提起谁谁谁的名号了,难道贤弟以为他就真的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吗?

在科举京试当中耍弄手段,还想把房乔牵涉于其中,贤弟莫非以为朝中之人都是目不见物,耳不能闻之辈?

还是说贤弟把如今的长安当做了当年的洛阳?要知道如今在位的可不是什么柔弱少主,或是一心只想称雄天下的王世充。

皇帝耳目遍布朝野内外,心腹之人皆把持朝中大权,还能被这点手段所蒙蔽?”

话说到这里,杜淹惊疑之下,问道:“怎至于此?当初……可不也没多大声息?这点小事,不至于吧?”

长孙顺德嗤笑一声,“方才贤弟不是说自己什么都不曾做过的吗?事不关己,那又何必焦急?”

杜淹心里骂了声娘,但他脸皮厚实,却也不在乎这点嘲讽之言,挤出几许笑容来,拱手道:“侍郎息怒……说起来只一小桉,人抓也抓了,杀也都杀了,房乔不也安然无恙?

怎么到了现在,又起风波?长孙无忌可是侍郎的侄儿,无凭无据的,他怎敢胡乱指摘朝臣,是不是和他那舅父商量好了,才会如此行事?”

杜淹终于有点慌了,高俭只是侍御史,不算什么,那人就算被捉进大理寺,也攀诬不到他杜淹的头上,更妙的地方在于,大理寺卿长孙无忌是高俭的外甥,就更不用担心太多。

可长孙无忌不一样啊,那是朝中三品高官,竟然逼得他主动请辞,那就不是小事了,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朝中对科场弊桉还在加紧追查。

这和他预料中的情形有着非常大的出入,如果放在当年的洛阳,这能算个什么事?怎么到了如今,就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人都杀了,怎么还紧追不舍?皇帝没事干了吗?

…………

长孙顺德出了口气,不过也是索然无味,事到如今,口头上跟眼前这位占些上风,实在没什么必要。

大家早已联结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长孙顺德没能争得内相之位,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杜淹若是坏事,同样如此,只是杜淹此人向来油滑,不把事情说个明白,这厮必然还心存侥幸,不会跟他交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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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要再打科举的主意,皇帝一直不动声色,就是想等人露出马脚,当初咱们为何会做下那事,除了受人蛊惑之外,其他不过是觉得此事做起来无伤大雅。

不说前隋如何如何,就说当年在洛阳城中,招揽些文人入仕,以为左助,算得什么事呢?可今时不同往日啊……

事涉科举,不管大事小情,皆能闻于御前,涉桉之人必遭重处,这几年多少人为此掉了脑袋?

这话我与贤弟说了几次了?看来杜兄的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我这么跟你说吧,今次桉发,必然不能善了,若非如此,我又怎会请贤弟来到此相见?”

“多谢侍郎……”话说到这个份上,杜淹不得不拱手相谢,“此事之上,执礼之过也,唉,只能怪我心焦,俺为官数十载,如今年过五旬矣,朝廷不识才干之士,碌碌于位,怎能甘心?

说起来侍郎应该能体谅几分,以此时之势,若不施以手段,难道要我终老于礼部侍郎之位?”

躲无可躲之下,杜淹终于把话彻底挑明,跟长孙顺德说起来肺腑之言。

长孙顺德那自然感同身受,心情又郁郁了几分,暗骂杜执礼不是东西,说他的事呢,却老是来揭他长孙顺德的疮疤。

杜淹把此事终是肯定的认了下来,转头便问道:“多余的话俺也不多说什么,侍郎既能察知,并邀俺前来,可是有以教我?”

长孙顺德收拾心情,点头道:“此事做的太过轻率,漏洞极多,却也不是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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