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3章大怒

长安令衙。

长安令长孙无忌高坐堂上,正在处置公务。

长孙无忌,字辅机,鲜卑人,三十出头年纪,面容端肃,不苟言笑。

他的父亲是前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长孙晟是典型的洛阳门阀代表人物,深受杨坚父子器重,曾长期出使突厥,是当时联结南北两个帝国的纽带之一,同时也是前隋朝堂之上制定应对突厥策略的重要人物。

那时以内史侍郎裴矩为首的人谋划分裂突厥为东西两部,长孙晟在其中没少出了力。

那是一位前隋年间非常重要的外交政治家,只可惜天不假年,在四十多岁的年纪能便亡故了,那时长孙无忌还在幼年。

所以长孙无忌早年的仕途并不算顺利,长孙氏来到关西,同陇西李氏联姻之后,长孙无忌的仕途才算有所起色。

但不久之后李渊败亡,长孙无忌作为秦王李世民的舅兄,阵前被擒不说,还当面顶撞了当今皇帝,在家中被关了多半年,因叔父长孙顺德受到重用的缘故,复起为长安令。

皇帝比较大度,不但重用他们叔侄,也没有对秦王李世民的家眷做什么,算是保住了长孙氏的脸面,脾性比较执拗的长孙无忌也便老实了下来……

怀念旧主信重是一回事,家族的未来又是一回事,对于当世门阀而言,二者并不冲突,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之一。

说起来长安令并不是什么好位置,他的前任还是李渊四子李元吉,在长安令任上依旧左支右拙,差点被人掀翻在地,弄的分外狼狈。

长孙无忌背靠叔父,又与洛阳西逃的贵族们交通往来,坐在长安令这个位置上,还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

长安城的治安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令行禁止根本不可能,英雄谱必须背熟了,判案子的时候更是比地方艰难无数倍,厘清干系之后才能辨别是非。

稍一不慎可能就会莫名其妙的卷入到大事件当中去,实在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苦差。

就像今日,有人匆匆来报,户部仓部主事高恽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对成国夫人无礼,被成国夫人的侍从暴打了一顿,如非正巧赶上左屯卫府的军卒巡街,不然的话这位高氏子孙可能就要被人打死在街市之上了。

左屯卫军士将双方分开,将涉事之人全部扣住,估计是在晓得双方身份之后,也没了主意,于是按照“惯例”扭送长安令衙门交给了长安令来处理。

顺便说一句,左右屯卫向来有巡查长安街市之责,是长安治安的重要一环,同样也是长安令衙的补充,但他们虽然有执法权,却没有审理的权限。

所以长安在年前结束军管之后,恢复到了平常时期的状态,不然的话,高恽等人会直接送到左右屯卫的驻地,而非是长安令衙。

换句话说,长孙无忌终于在上任之后迎来了一件比较棘手的案子。

听到禀报,长孙无忌此时看上去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心里再暗道了一声,来了,早已得了叔父提点的他,已然有了为人刀斧的觉悟。

虽然叔父并未与他细说什么,可事到临头该怎么办,他却早有思量,这就是典型的朝中有人好做官,长安令任上尤其如此。

高恽为谁他同样也清楚,长孙无忌的母亲便出身渤海高氏,祖上是清河王高岳一支,照辈分算的话,他还得管高恽叫一声表舅呢。

如果是突发事件,他又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一定会以此为由求得回避,然后把烫手山芋转交给刑部或者是大理寺,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人还就得扣在长安令衙,至于后续会如何发展,会不会波及到他自身,那都得另说着,以他如今的职位,还参与不到如此大事当中去。

长孙无忌随口吩咐着,“把人都押下吧,成国夫人的从人问问就都放了,其余人等我要亲自审理。”

从这一刻起,长安令衙上下就都紧张了起来,来求情的人还没怎么出现,长安令衙内部就先有些乱了。

听说犯事的是高氏子弟,还是户部仓部主事本人,长孙无忌的佐官们先就坐不住了,纷纷来劝长孙无忌莫要硬来,这样的人审什么啊,直接送出去才是正理,等高氏托人过来询问,咱们可就不好放手了。

有些与高氏有着来往的人更是直接劝他还审什么审?直接放人才是正经。

这就是当世高门大阀的影响力,高高在上,枝叶蔓延,几乎凌驾于一切,甚至于很多时候不需要他们亲自出面,麻烦自己就消失了。

作为门阀中人,长孙无忌自然深知其中利害……但话说回来了,即便是平日,涉及到成国夫人,甚至是兰陵萧氏,哪能轻易放人,更何况是如今了。

高氏正在下坡路上急速滑行,外面多少人虎视眈眈,之前他又得了叔父提醒,现在秉公执法唯恐不及,若要轻松放过他不如现在就回家去陪妹妹。

长孙无忌先是呵斥了那些不知所谓的人物,被人打的半死的高恽先不去管他,长孙无忌立即召人连夜开始讯问其从人。

稍稍得了口供,便上请刑部,大理寺派人共审高恽,这个时候聪明人就明白事情要闹大了,都缩起了脑袋。

他们想的其实也没错,这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

兰陵萧氏主宅,后宅萧禹书房。

得到消息的中书侍郎萧禹的怒火差点把房顶都掀开,也不怪萧禹火冒三丈,长安萧氏最敏感的那块软肋被人给捅了一下。

隋灭南梁,萧氏子孙纷纷被解入长安,整个家族哀声一片,后来能在长安迅速站稳脚跟,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受益于萧皇后的照拂。

前隋亡后,皇后萧氏飘零在外,吃了很大的苦头,从江都到河北,又去到草原,然后南归晋阳,绕了一个大圈才侥幸生还。

不能护住皇后,让其在外辗转流离,实在是兰陵萧氏长安一支的一块伤疤,凡萧氏子弟言及于此尽都羞惭,更何况萧禹还是萧后的弟弟,他到现在都不敢问姐姐在外经历了什么……

去岁萧后南归长安,萧氏子弟迎于府门之外,哭声一片,就是因为这个。

而今伤痛还在,高氏的浪荡子竟敢当街辱之,不啻于在萧氏的脸皮从脸上拔下来狠狠踩了几脚,萧禹的愤怒可想而知。

“备马,去成国夫人府。”

不顾一身的疲惫,大怒的萧禹当即便去了姐姐府上,在路上就开始想怎么报复高氏,至于高恽那厮在他眼中已如死人一般。

若高恽之后还能活着,他们萧氏的脸面也不用要了。

至此风暴已然成型,就看谁在其中粉身碎骨了……

…………………………

深夜,太极殿偏殿中的灯火依旧亮着,尚书右仆射温彦博,户部尚书苏亶,刑部尚书杨恭仁尽都在座。

他们都是晋阳旧臣,深夜被召集过来,也不知皇帝所为何事,心中尽都忐忑,而他们最怕听到的其实就是前方战败的消息。

在灯火飘摇之中,他们都在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依旧轻松自若,心里便都松了口气。

最后到的是苏亶,一身不加掩饰的疲态,让他看上去好像老了几岁。

落座之后,李破抬头打量了他一番,心说累成这样也怪可怜的,也不知之后的事情又落在他的头上,感受如何?

见人都到齐了,李破摆了摆手,殿中侍候的宦官纷纷退到殿外,连惯常在场的门下省官员都不见踪影,殿中只剩下了君臣四人。

臣下们的心一下就都拎了起来,皇帝可很少这般郑重其事的私会于臣下,这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之前怎么没有一点的风声?

李破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空荡荡的让人不由自主便有些战栗。

“还是那句话,大军在外征战,能有胜算者,多赖众人在后筹措,这些时日以来,你们辛苦了。”

也不待众人谦逊,李破话锋一转道:“可有些人身居要职,却不思前方将士之艰辛,黎民之困苦,上无报国之志向,下无安民之举措,蝇营狗苟,还欲坏我大事,你们说这样的贼子该如何处置?”

说完李破恨恨的拍了两下桌案,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几个人惊了惊,在他们的印象中,皇帝可从来没有这样评价过别人,即便是那些敌对的诸侯,在皇帝口中多数也是轻轻带过。

三个人迅速的互相瞅了瞅,心里差不多都一个意思,这是谁不知死活做下蠢事,把皇帝气成这副模样?

气氛稍窒,温彦博便率先道:“至尊还请息怒,若有其人,交予有司,明正典刑,以正国法即可,至尊万金之躯,犯不上为此等宵小气恼。”

其他两人尽都附和,并表示了愤慨之情,把皇帝都气成这样了,他们必然要感同身受一下。

李破看了看温彦博,心说这是怕我气恼之下滥杀啊,也真有你的,跟了我这么多年,竟然不知我的脾性,哼,我的刀下可从不斩无辜之人。

他伸手拿起一封奏折拍在桌案之上,“看看这个,你们便知宵小为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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